奚平立刻心领神会:“哦,见色起意的老不要脸呗。”
支修给了他一个“慎言”的眼神,却也没纠正:“他是司礼赵隐嫡系,赵隐在,又没有闹出大事来,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直到星辰海异动,指向玉缘峰,说是有‘情劫’。”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叫情劫?”奚平嘀咕一声,“哎,不对啊师父,他那会儿不是正被人剥脑壳呢吗?”
“护灵丹能护住灵台不崩,灵台不崩,玄隐山的弟子名牌不灭,因此星辰海没说他已中毒身亡。”支修叹了口气,也觉得说这些事有点牙碜,“司命长老通报主峰,众人才知道那位沈丹修去了玉缘峰,一直没出来,金桂峰已经要了两次人。云天宫司刑大怒,当即要搜玉缘峰,赵家本能回护……扯皮扯了半个时辰,直到赵泷弟子名牌湮灭。”
奚平诚恳地说道:“弟子以为,活该。”
支修用一颗树种砸了他一下。
奚平顺势接过树种,打算寻个好地方种:“那那个姓沈的丹修仙子呢?”
支修轻声道:“长老们破开玉缘峰禁制,闯进去的时候,见她在尸体旁边,衣冠……随后看了她师父李峰主一眼,一言不发,自尽了。遗物里找到了飞仙花露,一小瓶,三滴,已去其二。”
奚平倏地一愣:“是闻师叔给的吗?”
支修轻轻抿了一口侯府的甜酒,没接这话,只说道:“当时以为她炼护灵丹或许修为不够,有失误,浪费一些原料也是情理之中……但后来一件事,让我一直有些奇怪。”
奚平回过神来,反应极快:“您说梁宸。”
“道心破碎后,人即身死魂消,蝉蜕也逃不过……就算是以司刑长老,也不过拼命撑上片刻,求着端睿师姐将他带走。为何梁宸在无渡海道心破碎后,能坚持到拿到半具隐骨?”支修摩挲着酒杯,往南方看了一眼,“当年那颗要了赵泷命的护灵丹,真用了两滴花露么?”
院墙外,公路恢复,经过丹桂坊的车声传来,后院石桌上支着个飞鸿机,随时有远在海外的人传些鬼画符过来,解出来就是各地草报的摘要。
金平故乡对支修而言已经陌生极了,只有院里刨地的土猴是唯一的落点。
支修扫过那些耸人听闻的草报摘要,见有来自西楚的“东衡封城,峡北哗变”、“陛下不知所踪,恐要行废立之事”云云,有来自南蜀的“满街都在追捕蜜阿人”、“传蜜阿族长叛国”,零星夹杂着“北历边境增兵”。
北地城防高筑,南大陆一片混乱,唯有百乱之地,不在众说纷纭之中。
支修叹了口气:“两百年多了,我也该去一趟南阖旧地了。”
===第179章 圣人冢(五)===
奚平不意外。
百乱之地是支修一生意难平处, 有时候奚平甚至怀疑,师父一人一剑在冰天雪地中跋涉了这许多年,一多半是为了那里。
太明二十八年, 梁宸觊觎龙脉的时候,冒出来的影子就像一个缩小版的舆图。此人闷头在百乱之地挖矿挖了一辈子, 一腔热肠错付周氏,以至于看了一眼无渡海里真相就道心破碎。以他能接触到的层面, 是不太可能知道舆图的。
真正的舆图封在地脉里,这事恐怕就是早年拜入南圣门下的司命、司刑……以及蝉蜕时触碰了天威的支修知道。
连身负舆图拓本的赵家人都不知道, 否则他们八年前叛乱不会出昏招。大宛皇室显然也被蒙在鼓里,要不然那么多年,没必要献祭自家人填海,直接炸了地脉玉石俱焚多痛快?
那么……是谁指点梁宸去打龙脉主意的?谁助他活过道心破碎的?
奚平道:“所以闻峰主可信么?当年他是怎么翻的案?”
“当年李赵两姓为大选名额撕破脸, 离那一届潜修寺开山门还有三年, 这两家人在朝中斗得乌烟瘴气,先帝不堪其扰,致信玄隐山。周氏提出三十六峰筑基弟子大比,优胜者出下一任仙使。”支修说道,“试炼场开在无主的几峰上,由各峰主一起布置, 玉缘峰场试炼中, 有弟子违规偷袭, 致使一人落下后山悬崖, 不知撞破了什么法阵。我们几个监场的七手八脚施救, 情急之下谁也没注意留手,搅动的灵气惊动了安葬于那里的赵泷灵骨——两百年后,那灵骨已经全黑, 纠缠在尸体上的毒瘴浸透了骨头。当年被视为凶手的沈丹修只有半步升灵,虽然作为丹修,她要跨个境界毒死赵泷不难,但毒瘴渗透灵骨,非得有升灵以上修为不可。赵氏大怒,要求验尸彻查,遂将闻斐推了出来。”
师尊说话,听着跟太史令似的。
“明白,”奚平叹了口气,说道,“李赵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周家挑拨离间两边搅屎,闻峰主逮住好时机,浑水摸了鱼。”
“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那么难听?”支修瞪了他一眼,“凤函升灵以后沉迷于钻研稀奇古怪的新丹药,一年至少上报两三种,材料一样比一样难得,好几次他差点死在外面,结果炼的药都不怎么实用。大伙渐渐都知道他不着调,也没人关心锦霞峰报的‘成果’。谁知那一年,锦霞峰上呈的新药中刚好有一味叫做‘九泉听音’。药粉浸泡过尸体,能查出临死前,死者身边涌动的灵气来自谁的真元——赵泷尸身上残留的灵气直指李月兰,还有一丝很细微的,指向了司典长老李凤山。”
装疯卖傻,处心积虑,一击毙命。
窝囊极了,也痛快极了。
难怪得知玄门末路,他只是大笑三声。
“司典自宛阖之战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闭关,那时被迫露面,众人见了吃了一惊,他形销骨立,头发半白,明显是道心受损,已现衰相……我也是头一遭见蝉蜕竟会现‘五衰’。”支修叹了口气,“人可以欺瞒天下,终究骗不了天地与自己。”
“可拉倒吧师父,”他那逆徒放厥词道,“他们干缺德事的时候,不是‘替天行道’就是‘为大局计’,从来都理直气壮的,没见谁良心那么脆弱过。我看,多半是李凤山背叛玄隐山,遭了什么神秘反噬。”
支修虽没附和,但只当没听见,默默喝酒,可见心里其实颇为赞同。
奚平:“所以舆图拓本是怎么落到闻峰主手里的?”
支修摇摇头:“要不是他这次主动拿出来,谁也不知道赵泷的舆图拓本在他手上。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次既然肯暴露出来,就是以天下为先,没打算隐瞒,如果事关重大,他会主动说的。没说就是私事,刨根问底无益。”
奚平一边照着草图撒种子,一边盘算:他们眼下还有时间回转布置,是建立在“玄隐山的情况不为人知”这个前提下的。
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不管是不是真心支持支持支修都不要紧,反正蝉蜕剑修的封口令一下,想说也说不出来,几个人间行走也翻不出大水花。
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神秘人物,那就很危险了。
一旦走漏了风声,他们会腹背受敌。
单是玄隐内门,算上关禁闭的,升灵有将近三十位,筑基更是成千上万,这些人得知自己日后仙路断绝,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就算照庭一剑能弹压三十六峰,其他三国呢?传说中的昆仑晚霜呢?
还有那帮在各地成了气候的邪祟……
“唉,凶险。”奚平往地上盘腿一坐,手指敲地,极细的灵气钻进新泥里,花种树种即刻破土发芽。
一眨眼,荒凉的花园满地青碧,再一眨眼,繁花锦缎似的铺开。
来自雪山的大树在小园中笔挺得突兀,但枝叶展开,荫蔽着花丛,却也不显得寂寞了。掌灯的奚悦一不留神,被脚下一棵不知什么时候种在那的转生木架到了半空,跟院墙外的路灯一般高。
灯光映在雪白的树身上,恍如月色,照着树下落拓花仙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