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带将奚平的身体继续往下拖,继而毫无留恋地舍弃了他,将那身体埋在了池底,血染红了大半个莲池。
这时,濯明感觉到了什么,从莲池中浮出来,探头凝视远方。然后他五官错乱地拧了起来,嘀咕了一句“讨厌”,将那新生的莲花苞往怀里一揣,缩回水中。
莲池四下石壁蠕动起来,最上面一层翻下去,露出底下隐藏的层层铭文,滑入水中。随即整个莲池画卷一样卷了起来,往地下缩去,钻进了东座的山体里。
原处空无一物。
约莫一炷香光景,西座长老项宁才带着中座四大升灵、西座项问清等人落到了东座上。
一群人面色凝重地放开神识四处巡视。
“师父,”项问清先说道,“东座禁制几乎毁坏殆尽,这里没有人迹。”
另一个西座升灵道:“我记得悬无长……悬无还有个从不露面的亲传弟子,哪去了,也死了?”
中座掌门座下大弟子觑着项宁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敢问长老,银月轮可有什么异常?”
项宁没搭理他。
直到旁边项问清插话道:“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项宁这才说道:“灵山已经自己修复,唯独中座主峰的长老堂有异,掌门命牌完整,上面字迹突然全部消失。悬无命牌尚在,但已经开裂黯淡,显示境界跌落,其人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项问清问道:“掌门若是受伤或者……命牌也应该是开裂或粉碎,怎会石牌完整,字迹消失?”
项宁抬头往山谷中看了一眼,此时,山谷中水汽比平时丰沛许多,灵气几乎要溢出来。项宁心里早有猜测,只是没提,说道:“不错,命牌没碎就是安好。至于字迹——掌门他老人家月满成圣,是四大仙山唯一的月满圣人,岂能以常理忖之?老祖宗玄帝也没在长老堂中留过命牌。”
众升灵谁也不傻,都有想法,一听长老这说辞,就知道掌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然而四境之外无善茬,三岳守着这样的宝地,一下损失两大镇山高手,只剩下西座项宁这么一个境界不太稳的,西座长老自己都心虚,除了佯装有恃无恐,还能怎么样?
“传令下去,就说悬无走火入魔,被掌门打伤后境界跌落,已经叛出仙山。掌门为巩固境界,月满闭关,近期不见外客,诸位同道问候心领。”项宁话音一顿,轻轻磨着牙道,“来日方长,等掌门出关,必定一一回访。”
众升灵领命而去,项宁回头看了一眼阴森冷寂的东座,嘴角抿得紧紧的。片刻后,他低叹一声“孽障”,腾云而去。
空无一人的东座山巅,有簇草缓缓变成了暗红色,无风自动,哆嗦了起来。一只年幼的祥瑞灵雀大概以为草丛中有虫,一头扎了进去,蹦跶着到处寻觅。
突然,变色的草叶蛇出洞似的,一下将灵雀缠住。那小雀儿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兔起鹘落间便被歹毒的草叶撕成了两半,血和羽毛被风卷出去老远。
“悬无没死……”草丛里传来私语声,“悬无居然没死。”
沉入山体的莲池里,濯明一把揪住一根从他腰上伸出去的藕,狠狠地咬了上去。藕上竟流出人血来,旁边花与叶齐声鬼叫。
濯明五官扭曲着,分不出是疼还是怒,他疯狂地在莲池中蹂/躏起莲花茎叶,直到无意中抓到了装着奚平的白莲花苞。那疯子动作一顿,捏着花苞的手痉挛似的抖了片刻,随后他大叫一声,将那花苞扔在一边,狠狠地将自己的头往莲池边缘撞去。
“咚——咚——咚——”
奚平在闷响中醒过来,刺鼻的血腥味差点把他熏吐了。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大殿”中,周遭白得晃眼,定睛一看,那“大殿”没有梁柱,“地面”和“墙壁”上布满了不太明显的经络。
那好像是……花瓣!
他在一朵巨大的莲花里。
奚平本想爬起来,才刚一动,便觉得整个人像给什么拧碎过,又一头栽了回去。
濯明将他强行从身上剥离,他感觉每一寸关节都是错位的。
心里问候着濯明十八辈祖宗,奚平咬着牙往前爬了几尺。
没有身体保护的神识无比脆弱,一碾就碎,同时也无比的“韧”——只要他能想象出自己的形状,就能将神识展成人样。
他忍着剧痛,爬的过程中找回了手、脚、四肢和脖颈,随着动作,扭曲变形的关节一寸一寸地扣回原位,足足爬了有七八丈远,奚平才算将自己“拼凑”齐整了。
他实在是筋疲力尽,瘫在原地休息,还不等他这口气倒过来,花苞大殿陡然“地震”了。
濯明以前发疯,都会被悬无一颗丹药强行定住,这会儿却没人管他了。他疯起来没完,光头已经给他自己撞得血肉模糊,他没有头发可薅,五指便嵌进头皮里,像是要从血肉里犁出什么东西。血肉翻飞,而他犹不解气,一把抓住旁边一把莲花,张嘴咬了上去。
白莲花茎应声而断,花瓣被他抓得稀碎。那白花流着暗红色的血,沉在池水中,一串“血沫”开始往周围扩散。
莲花里的奚平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瘆人的惨叫,“哗啦”一声,血水从“花苞大殿”的缝隙里浸入,将一团在水中翻滚的气泡冲向他,每个气泡都跟他本人一般大。
刚把自己拼回来的奚平猝不及防,被一个泡沫撞了个满怀,泡沫应声而碎,里面竟掉出个双目大睁、七窍流血的人,差点亲他一口!
奚平:“日!”
他惊得四肢都灵活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一步窜出去好几尺,惊魂甫定地望去,见那要占他便宜的死鬼人影一闪,就消失在了血水里。
每一颗血水泡沫炸开,里面都有个血淋淋的人,有那肢体不全的死相异常惨烈,见光就消失,还有的从血泡中出来似乎没死透,挣动半天才消失。
奚平踩了一脚的血水,恶心得不行,然而他此时只是个神识,没有任何神通,飞不起来,只能掉头往“花苞大殿”里面跑去。
忽然,他眼角余光掠过暗红色,奚平一扭头,见“大殿”深处的“地面”上有个血色的“地道”,连着地下。
那里……好像应该是长花茎的地方。
花苞中连着花茎的地方正好能供一个他穿过,底下黑洞洞的,一眼望不见底,也不知有什么。
奚平犹豫了一下,凑了过去,谁知那花茎周围竟有粘液,滑得无法着力,他一个没留神踩了上去,整个人往后一闪,直接从那花与茎相连处滑了下去。
那些连在一起的藕带也不知道有多长,这一跤简直要给他摔出二里地,奚平五迷三道地在那些细长的藕带里滚,外面濯明吱哇乱叫地发着疯。突然,他听见一侧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奚平立刻往相反方向踹了一脚,正好将自己弹进了一个分岔口中,往那心跳声来源处滚去。
“砰”一下,奚平撞上了什么,老腰差点给撞断。他横着飞了起来,摔进了一个幽暗处。
那里到处滑溜溜的,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孔洞,奚平艰难地站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段藕。
每一个孔洞中都有“人”,有男有女,看装束,大部分都是三岳内门的人。
那些人干什么的都有,有人在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地做法;有人比划着手诀,好像在画符;有人在疯疯癫癫地寻欢作乐,做出各种不雅的动作……他们各干各的,奚平摔进来这么大的动静,谁也没朝他多看一眼。
奚平从人群中穿过,见那些人眼神呆滞,个个像民间传说中的地缚灵,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喂。”
奚平试着伸手按住一个正空手练剑的男人,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往前刺。奚平一松手,那男人就又按部就班地将剑招做了下去。
奚平只觉此情此景诡异极了:“真人假人……”
“真人。”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