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背后陡然爬起凉意,然而方才经历过升灵雷劫和月满追杀,他的灵感难免有些钝,此时示警已经晚了。胸口一阵剧痛,他新生的升灵身从里面裂开,钻出了一截血色藕带。
紧接着那藕带蔓延到他全身,蛛网一样将他牢牢地捆在原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眉心。
奚平神识立刻想往外逃,下一刻,却像撞在了一张看不见的网上。他神识如遭雷击,一瞬间疼得仿佛被项荣碾碎化外炉外的躯体。
一朵花说道:“我知道你的隐骨附在哪哦。”
莲叶笑嘻嘻的:“抓住你了。”
卷在奚平身上的藕带一把将他拽进了池底,死人一般冰冷的手,伸过来捧起他的脸:“前一阵子陆吾入境,我看到他们拿到了周楹的画像,你们下半张脸为何生得这样像?”
奚平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少年时去庄王府招猫逗狗讨人嫌的情景。
“啊,我知道了,是天生的,”一朵莲花阴惨惨地低声道,“他天生就有那么多东西,天生就有你,可恶。”
搜……魂……
“不是搜魂,也不是低级的含沙射影。”一张藕上的嘴说道。
这时,奚平已经被拽到了莲池底,他余光扫见一簇冷冷的火光。
水里烧着的火?
“对,就是它。”濯明喟叹一声,“我从晚秋红那里拿到的,化外炉的炉心。”
===第137章 永明火(十九)===
化外炉……还有炉心?
“有哦。”濯明的声音在水中有些沉闷, “只有晚秋红知道……不过那婆娘是个就会打打杀杀的莽撞人,对炼器一窍也不通,说不清这炉心是哪来的。”
说话间, 奚平的手被藕带牵拉着抬起来。
濯明按着他的手探入他的芥子中,将刚收好的化外炉取了出来。
“给你看。”濯明像个显摆自己玩具的小孩, 兴奋地围着奚平游了好几圈, 腰以下一把长茎把他层层包裹起来,“这团炉心火水浇不灭, 沙盖不灭,用冰砖压住,她就能在冰里着……虽然好用, 但我行我素不依不饶的,看着也怪讨厌。四大仙山都被蒙在鼓里,澜沧拿到化外炉的那一天,法器就是不完整的。”
一根藕带钻进了火苗里,静静的火苗颤都没颤一下, 便将那截藕带“化”了。
紧接着,炉心火变了颜色, 没等奚平看清火苗里有什么,他便被濯明一把拖进了化外炉的大鼎里。化外炉内金光大炽——这回金光中却不是女人形象了,里面掠过千峰万仞的三岳山脉,继而从绝顶远眺,一眼望见了与天相连的眠龙海,将西楚大半个疆域尽收眼底。
奚平:“……”
这什么玩意?西楚名胜全览,喜迎八方来客?
随即, 这新生的升灵才迟钝地意识到, 炉中的疆域恰好与升灵神识能覆盖的范围差不多——这是濯明的视野!
也就是说, 这秃子能通过炉心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的神识融入化外炉里,项荣相当于是在濯明灵台里“悟道”。
那倒霉催的老头每天苦苦求索,“以头抢鼎”,两百年来一无所获,终于在行将崩溃时,心头“灵光一闪”,找到了通往月满之路的出路……结果“灵光”是他那名义上的妖怪师侄胡编乱造的!
隔壁山头的悬无暗中窥视,以为掌门八成熟了,自己手握银月轮终于能咸鱼翻身。
锅里的项荣以为自己很行,故意“不行”给悬无看,诱他暴露野心,骗走他一半真元,准备永绝后患……
这二位大人物忙活半天,与天挣命与人争权,原来都是在东座那秃头孤儿手里演皮影戏。
而奚平本人在这件事里,就是个帮忙将无心莲带进化外炉的授粉蜜蜂!
濯明缺了大德了!
濯明笑起来,一把挥开化外炉:“八百年前,项荣对项肇他们那些废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错失惠湘君。澜沧那盆 ‘心魔盆景’的心智水平更神秘,抱着化外炉几百年,连盘蛋也没煮出来,末了居然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凡人手上。终于,我们家这位掌门被三岳山活生生填到了蝉蜕巅峰,境界到了,反应过来自己损失了什么,千辛万苦地抱回来个没有炉心的化外炉,每日苦苦钻研……灵山啊灵山,连绵不绝好大排场,眼都长哪去了,都留下了一帮什么样的蠢材占着高位,哈哈!”
奚平被钻入浑身经脉的藕带拉扯着,牵线木偶似的随濯明的大笑颤抖不休,他没管。趁濯明愤世嫉俗,奚平受伤的神识飞快退回自己灵台——他还有照庭。
他实在不想惊动师父,但……
然而他刚刚向照庭探出神识,又一阵被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奚平眼前一黑。
如果神识也有形,他此时大概已经躺在地上乱滚了。
然而这样大的动静,照庭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啊呀,找不到师父了吧,可怜见的。”一片雪白的莲叶在奚平头顶展开,上面浮起濯明的五官,轻声说道,“我可惹不起玄隐山那位剑斩东海的飞琼峰主,幸亏你自己先把他隔开了。支将军再着急,想必也不舍得用照庭往亲徒弟的神识上劈吧?”
奚平刚给他师父表演完游刃有余,自然不会让支修看见他被月满撵得满山爬,可他遮蔽照庭视线是用自己神识,为什么他被人困住师父会不知道?
可不容他细想,奚平只觉困住他神识的无形囚笼越缩越紧,他一时汗毛倒竖。
这秃子嫉妒他头发长,要夺舍!
“胡说,我才不干这种事!”濯明绷起脸,断然否认,“谁要你那臭皮囊,拔头发有什么好玩,我早玩腻了。我啊……”
神识撕裂的剧痛贯穿了奚平,一天之内第二次!
奚平终于忍无可忍,惨叫出声。
濯明眼角一弯:“就是想带你搬家,去个好地方……”
“夺舍”是外来神识强占灵台,掠夺皮囊;无心莲却能直接劫走人的神识。
神识虽然能外放,但“根”始终是在真身上的。哪怕探进别的地方,暂时脱离真身,密不可分的联系也始终在。就好比是目光,可以放到远方,濯明这一下相当于直接将他的眼剜了下来。
身体被劫雷打碎,痛苦只一瞬,是有限度的,神识被撕裂之痛却比那难忍百倍。
被生生从灵台上剜下来的瞬间,奚平“看”见自己七窍上现出了莲花小印,他明白了——
他不是在化外炉中着的道,化外炉只是个保护他不被大能斗法波及的避难所,他骨肉能再生是靠隐骨,与化外炉关系不大,濯明没机会做手脚。而且他当时为了点炉火,引爆了自己在中座上留的转生木树苗,神识大半散在外面,濯明不容易困住他。
但方才他被项荣困在三岳山,周围转生木全被清理,神识不敢外放一丝,也不敢让师父看见。项荣融入三岳山的一刻,奚平以为自己被银月轮扫过,心神巨震,六感失灵,濯明就是趁那时候将莲花印神不知鬼不觉地镀在他六感上的。六感是神识出口,那死秃子的无心莲能直接寄生进他神识内部,难怪照庭没反应!
报应不爽,他刚利用项荣躲雷劫,转头别人就利用项荣来对付他。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下一刻,奚平神识彻底离体,身体毫无生机地软了下来,灵光消失了。
濯明深吸口气,面露喜色,随后他双手展开,手心中捧起一朵新的白莲花苞。他小心翼翼地还没绽放的花瓣扒开一点,往里窥探,空无一物的花芯处,一个小小的奚平人事不省地躺在那。
水中莲叶和莲花纷纷凑过来,生出眼朝里面窥探。
“嘘——”濯明弹开一截意意思思伸出来的藕带,动作很轻地将花瓣拢了回去,“不许乱碰,安静。”
“安静……”
“小点声……”
花和叶子们互相转告着。
“周楹要恨死我了,怎么办?”濯明说着“怎么办”,却难以自抑地低声笑起来,“哈哈哈,怎么办?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