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太岁(24)

太岁(24)

作者:priest

支修道声“辛苦”,接过来细细翻看:“这次是我疏忽误判,没料到这邪修竟至升灵圆满,累诸位跟着担惊受怕了。”

庞戬就问:“师叔,邪修不是很少能过筑基关吗?怎么还会有升灵邪修?而且……”

“唔?”

庞戬犹豫了一下,怀疑自己这么说话是不是太狂了,但支将军的眼神就是给人一种“在他面前说什么都行,他什么都能涵容”的感觉,于是他忍不住说道:“我觉得这个邪修有点弱——当然我肯定是仰断了脖子也看不见人家脚底下烟的,但……就觉得跟我想象中的半步蝉蜕不太……不太配得上。”

他说完等着支修笑,支将军却没笑,很把他的话当回事似的,思忖了片刻才点头道:“确实。此人身上谜团很多,师门目前知道的也有限。不过你们放心,这样的邪修千年难见,出世都有大动静,师门会提前知道的。”

庞戬立刻听出支修不愿多说,知道玄门中诸多忌讳,长者不告诉的不能随便打听,便识趣地闭了嘴,不再追问。

支修却含笑端详着他道:“文昌啊,那天安乐乡林中,若我没看错,你应该是灵骨已就、道心铸成了吧?既已圆满,想要更进一步吗?”

庞戬倏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

支修说道:“筑基要入内门,我虽不收徒,但‘接引令’还是能帮你拿一份的。”

跨过筑基,就真正脱离凡尘,得长生了,没有修士不心动,那是无数人间行走一生求而不得的。

庞戬也是人。

可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了明显的挣扎,却又把话咽了。迎着支修温和的目光,他一低头:“师叔,入内门……就不再是‘人间行走’了。”

“自然,”支修道,“规矩嘛。”

庞戬听了,半晌没言语,支将军像是有无限耐心,也不催促。

良久,庞戬才近乎郑重地说道:“多谢师叔,我当年进天机阁的时候,其实没想过在修行这条路上走多远,就想多学一点本事,给人间做条看门狗,守个太平。登了仙门从此不下山……总觉得……总觉得……”

支修笑了起来:“背叛了点什么。”

庞戬手足无措道:“哎……这……我那个……”

“不必局促,”支修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点怀念,“你跟我一个老朋友很像——这样,接引令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入内门了,给我传个信。”

庞戬晕头转向地想:我何德何能啊。

于是更坐立不安了。

好在这时,又一个蓝衣跑进来:“师叔,都统,还有件事,请问那个‘螟蛉’怎么处理?”

庞戬仿佛来了救星,差点把脑袋扭下去:“什么‘螟蛉’?”

“啊,”支修一顿,“我倒把它忘了,还活着吗?”

片刻后,庞戬见到了那只把奚平引到安乐乡深处的小怪物。

那小怪物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孩子,大脑袋小细脖,瑟瑟发抖地被带到天机阁总署。他老远一看见穿着“碧章青”色长袍的支修就拼命往后缩,像只惊恐的幼兽。

庞戬扒开他的嘴,跟小怪物一口钉床似的尖牙打了个照面,“嚯”了一声:“这是只‘螟蛉半偶’啊?”

孕妇人最容易受邪祟影响,邪祟逗留过的地方,附近出生的婴儿很容易长出畸形身。穷人家伺候不起,就只好抛弃。有的邪祟便会将这些畸形儿捡走,用邪法炼成半人半偶,续上他们的命,养在身边当奴儿宠物,美其名曰“螟蛉”(注)。

“好像有点怕我。”支修没靠近,对庞戬说道,“带灵石了吗,可以喂他吃一颗。”

庞戬“哦”了一声,摸出一颗小指甲盖大的“蓝玉”灵石珠,刚一拿出来,那小怪物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走,贪婪地吞了。

“饿成这样,也不知多久没喂过了。”支修叹了口气,“螟蛉半偶不是活人,不能吃喝,得靠灵石为生——这是哪个邪祟炼的吗?”

“是,”那回话的蓝衣道,“原主已经死在安乐乡那林子里了。”

“要吃灵石?怎么不干脆以吞金为生呢?”庞戬咋舌道,“反正是邪祟的东西,我看处理了吧。”

小螟蛉没想到他更凶残,吓得直往蓝衣身后躲。

“文昌别逗他,半偶可能因为炼制手法,智力不及普通孩童,也多少听得懂人话的。”支修将军说道,“灵智未开的小东西,正邪与它不相干。我带去潜修寺吧,看看有没有大户人家子弟愿意收养。”

“说起这个,” 庞戬“想起了什么”似的,翻了翻剩下的备选弟子名单,“哎?那个奚士庸怎么没在备选名单上?”

“你说安乐乡里那个……跟你一样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那是永宁侯世子,宫里皇贵妃的侄儿。大名奚平,按理说应该……”庞戬十分做作地“不甚在意”道,“哎呀,奇怪,可能是奚氏人丁不旺,手下人一时疏忽漏了。”

支修一笑,知道庞戬是故意的,也没拆穿,顺手在纸上写了奚平的名字,奚少爷那张扬出挑的脸就浮在了纸上。

奚平的“罪状”简直罄竹难书:某月某日,伙同某某、某某某等人,为一女伶敲闷棍殴打兵部侍郎之子;某月某日,酒醉,春香楼大放厥词,骂哭鸨母;某月某日,给某某人坐骑下泻药;某月某日在庄郡王府恃强凌弱,撵猫上树……

庞戬:“……”

这熊孩子可真是个宝藏,太解闷了。

支修笑出了声,在终选名单上将奚平的名字添了上去:“那就多加他一位。”

===龙咬尾(一)(可了不得人他还没当明白...)===

初九那天,不到四更,奚平惊醒。

梦见什么他睁眼就忘了,盯着床帐上挂的生辰玉呆了片刻,看见玉上刻的“四月初九”,就想:将离生日。

他翻了个身,困倦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盘算:给点什么呢?

最近新得的一串南珠成色不坏,就是尺寸大,瘦人戴着蠢笨;一块金丝珐琅的怀表,镶的孔雀是有点艳俗,不过年轻姑娘倒也不怕艳;还有个麻姑献寿的摆件,玉的质地算不上极品,雕的神女粗看却很有点将离的神韵,“献寿”既应景也吉利,不如……

忽然,奚平重新睁开了眼。

他想起来了,东西送不着了。

原来这件事在他胸口不动声色地发酵了好几天,此时才终于膨胀到了尺寸,梗住了他那过于宽广的心。

这是奚平有生以来第一次历经生离死别,感触未必深,但后劲绵长。

他披衣起床,填了半阙悼亡词……后半阙没憋出来。写完自己一看,不由得悲从中来,因为他的大作实在狗屁不通,跟安乐乡里那堆“牛皮癣”不分高下。

醉流华没得悄无声息,一时间,金平欢场黯淡,奚平忽然觉得那些温柔乡都好没意思。前两天狐朋狗友得了辆不用马拉的“油汽车”,喊他出去跑,他也兴致缺缺地推了。

他白天或是陪祖母听戏,或是摆个姿势给他母亲画着玩,晚上就住在老祖母院里。老太太睡了,他就自己读书。

虽说两页之内必被放倒吧,那也是真读了。

他还打算听侯爷的话,过一阵就去“少爷营”里补个缺,然后娶妻生子,照着正经日子过。

谁知仙人开怀一笑,凡人的命簿就得清空重写。

玄隐山的征选帖送到侯府时,正赶上侯爷休沐。

辰时初刻,除了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全家都在睡懒觉。一只仙鹤彬彬有礼地飞进了侯府,在书房屋顶上足足等了一刻,等到了朝阳,没等到活人。

使命在身,它也没办法,只好擅闯了后院。

老太太正在浇花,惊见这等祥瑞,还当是自己大限将至,仙鹤来接她老人家西行了,水壶都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