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太岁(217)

太岁(217)

作者:priest

奚平回自己身体前,先在全县的转生木里游荡了一圈,当作放空休息,迷迷糊糊的,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便下意识地循声跟了过去。

魏诚响和赵檎丹都没有睡觉的习惯,最多是晨曦前打坐片刻。

此时小院中点着盏油灯,赵檎丹正教魏诚响楚字。

赵檎丹是渝州人士,渝州与楚国接壤,不少人都精通楚文,她楚文跟宛文一样溜。

教着教着,赵檎丹忽然有点走神。

魏诚响笔尖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檎丹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问道:“你是哪里人?也是宛人吗?”

“天为被地为席,四海为家。”魏诚响狡黠地一笑,舔了舔笔尖——她早年说话还带一点陵县口音,流浪多年,现在已经一点也听不出来了,“怎么了?今天登记的事把你吓一跳吧? “

这天傍晚,突然有衙役来砸门,挨家挨户登记人口,逮到人就一通盘问,恨不能将祖宗八辈都盘清楚,还要让街坊邻里彼此作证,有点问题的一律带走严查。

赵檎丹从小没说过瞎话,差点被人问成结巴,幸好魏诚响接到太岁消息以后赶回来救了她。

她心惊胆战地在旁边看着魏诚响当着一帮街坊的面睁眼说瞎话,急得不行,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谁跳出来揭穿。

然而魏诚响胡扯了足足半炷香,没人出来说一个字。隔壁那位第一天就看不惯她们的老阿婆甚至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那姑娘在这好几年了。”

赵檎丹:“她为什么要帮我?”

“被衙役捉住没个好,街坊们随口帮忙圆个谎又不花钱,就算不敢开口,遇到这种事也不会故意害人的。”魏诚响活动了一下脖颈,说道,“再说我可没少帮老太太挑水,种善因,怎么也不能得恶果吧。”

“啊?”赵檎丹道,“我晚上带了点心去谢她,她还拉了我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趁年轻早点想清楚。”

魏诚响:“……”

这老太婆怎么回事,一把年纪了,三只耗子四只眼的,什么闲事都管!

“就算我一时圆不过去,还有陆吾呢。”魏诚响干咳一声把话题带过去,“做假身份是他们老本行,哪怕变成凡人了,糊弄个衙役也不是什么大事。陆吾用了你的身份,为他们自己人,也会保护你的。”

赵檎丹没吭声,无意中瞥见魏诚响当奖品用的一枚小铜镜,窥见了镜中的自己。

她现在化名“徐丹”,魏诚响技术高超,只随便在她五官上分别改动了一下,既不影响她做表情,也没弄夸张的伤疤遮挡,看着却完全改头换面了——跟某些往鼻子上糊一两胶的手残人士不可同日而语。

乍一看,赵檎丹自己都认不出来。

那张陌生的脸给了她巨大的无所适从和孤独,她多看了两眼,几乎恐慌起来。

一方面,赵家与她互相背弃,她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无家可归,身边只有个不知来历的“邪祟”;另一方面,她又毕竟姓赵,即使陆吾为了同僚愿意暂时保护她,她也不可能融进他们的圈子。

短短几个月,她从云端跌落人间,继而又成了个失路的异乡人。

她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昔日雄心壮志都成泡影,偌大人间,没有她的位置。

就在她心绪烦乱时,远处突然响起了嘹亮的狗叫,紧接着是吆喝声,还有大机器的“嗡嗡”声。

魏诚响和赵檎丹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禁灵就这点不好,修士们都有种自己“耳背”了的感觉,没有灵感附着在听力上,有时候事情到门口才能听见。

魏诚响伸手探入袖中:“前辈,帮我看看外面……”

她话没说完,耳边便响起奚平的声音:“驻军到了。”

魏诚响皱起眉,这时,人声已经很近了——“沙沙”的脚步声从后面街上经过,混杂着马蹄声、刀剑撞在甲胄上的声音。

“半夜进城?这是干什么?”魏诚响将耳朵贴在墙根上,又道,“等等,来的不光是人和车马,他们带了什么东西?”

奚平在转生木里看见那队列中间吞吐着蒸汽的“长臂”大车,缓缓说道:“我猜是伐我……伐木的机器。”

话音没落,就听不远处的街头传来“呜吱”的怪响,驻军开始清理沿街的转生木。

===第121章 永明火(三)===

先前陶县府衙贴过告示, 不准人们再传播邪祟雕像,没人理他们——陶县府衙一天到晚没正事,就收苛捐杂税的时候不是摆设, 每年野狐乡大集的时候, 衙役们都跟死了一样,不敢靠近十七里镇。

谁也没想到,驻军会深夜进城, 而且进来就砍树。

咆哮的蒸汽怪物转起飞轮,将路边不知生了几十几百年的大树拦腰斩断, 后面又跟上一张带铲的小车, 张开豁牙露齿的“大嘴”,一口将树根刨了去。

那些方才从月影中挣扎着冒出一点绿意的大树轰然倒在街上, 枝杈乱颤,群鸟惊起, 在尚未破晓的天光下像一个隐喻。

树汁的草木腥气乱溅,轰鸣的机器搅得四邻鸡犬不宁。人们像地震中惊醒的野禽,从门缝、墙围里探出视线,奚平耳边一下多了不少人声——惶惶的人们开始拿出太岁神牌祈求。

奚平没理会, 陶县已经没有鬼神与仙魔,疑似“太岁”的余尝已经带着破法跑了, 不会再显灵。他只是个拉琴唱小曲都没人愿意听的混子,镇宅辟邪不归他管。他也不在乎驻军砍树。转生木虽然属于他的一部分, 但类似于头发指甲,秃了也不疼, 只是以后视野会略微受限。不过他那么大一个人也不是没长腿, 问题不大——何况陆吾现在分散在陶县各处, 三教九流哪都有, 手上都有滴过血的转生木牌,有需要的时候也都是他的“眼睛”。

奚平只是有点啼笑皆非。

当年他被困在神像里,拿“心魔誓”糊弄徐汝成大傻子,让大成子替他砍树,徐大傻阳奉阴违没听,阴差阳错地让陶县这些转生木保存到现在。不料终于还是毁在了西楚驻军手里。

“隆隆”的巨响声里,奚平缓缓地收缩神识,撤回自己真身。

陶县已经被破法裹挟着挣脱了灵山,麒麟卫不敢轻易进来,凡人驻军成了最大的威胁,接下来就看陆吾和峡北水军争夺陶县的控制权。陆吾确实没有十万人,但他们通讯畅通,而禁灵之地对于三岳仙山来说是两眼一抹黑,里面发生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峡北驻军也未必跟他们一条心——三哥心里估计早有章程。

眼下奚平心里压着件更紧迫的事:他师父。

支修每天在破法中复原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古战场,治得小徒弟乱窜,其实只是奚平配合教学。奚平在破法里面有完整的控制权,哪根草多长出片叶他都知道……哪会觉察不出师父进入破法中的神识越来越虚弱?

借着林炽身上的转生木牌,他偷偷转回玄隐山看了一眼,见封山的飞琼峰上起了一层不祥的雾。林峰主说,自从支将军一道剑气撞响劫钟,飞琼峰上空天就没放晴过……连司命大长老近来都对陆吾越发猖獗的海外活动保持了缄默——“开明”和“陆吾”是当初司礼长老赵隐批的,章珏一直不赞成,设开明司是没办法,“陆吾”却被章珏压了好几年,要不是秋杀这升灵邪祟横空出世,司刑从中立偏向赵隐,周楹还真种不下陆吾这颗恶种——以往陆吾要钱要仙器,到司命那一定会被打回去,陆吾的经费是从开明司周转的,也因此,陆吾一直没能从开明司里独立出去。今年章珏竟闭了关没吭声,可见化外炉迫在眉睫。

奚平通过破法,给北上途中的徐汝成等人送了一批新到的仙器,叮嘱了一番,回来时已经破晓。

这天陶二奶奶没等他拿胡琴吊丧就起来了,奚平推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气氛不对,很会察言观色地没去碰他那倒霉胡琴,安静地下了楼。

迎面撞上厨子陶大雨,那结巴厨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见奚平不由得背过脸去,在胳肢窝处蹭了一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