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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203)

作者:priest

宛人在海外,嘴上纵不明着显摆,也都是要端着传说中的“宛人作派”,暗地里傲视四方的。

奚平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富甲天下的大宛居然被个穷乡僻壤的土财主可怜“没那么宽裕”——人家说得还是事实!

光这个数字,连金平的财政都烧不起,更别提其他州府。他三哥养着“开明”“陆吾”两部,全国……乃至于遍布四国的人,每年加上死伤抚恤都花不了这么多!

这种天价维系的法阵群,不可能是为了排场,有钱也没有这么败的。

只可能是为了保护更大的财富。

每年,西楚的金银都在外流,银价越来越高,物价也越来越高,市面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心惊胆战,最贫瘠的地方长着最奢靡的藤。

“没法子的事,”余尝道,“余家湾现在没什么行当容人,不是镀月金厂就是灵药田,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年幼时,家里尚能以务农为生,这一百年不行了,山路太不好走,运镀月金又不可能费灵石使降格仙器,只得用水力,水文地理都变了,厂房废水一泼,什么也种不得。”

奚平道:“还不如陶县。”

余尝中肯地回:“也倒半斤八两。”

余尝披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所经处,下人、供奉甚至余家主家的人都退避行礼。

他风流名士似的,广袖兜着猎猎的风,目不斜视而过。

奚平心里酸溜溜地想:“嘁,人模狗样。”

他便又挑衅道:“你带我进来,属于明目张胆地里通外敌,黵面不咬你?”

“反噬么?自然。”余尝在没人的地方,飞快地拂过自己手臂,将那上面的障眼法掀开一点,只见他烧伤还没好利索的胳膊上,青紫的血管根根爆起,跳动起来整条胳膊都跟着颤,触目惊心。

余尝习以为常地将袖子放下:“灵相黵面反噬分级,否则日常没法做事了——譬如主家人遇到危险,要救他就得把人推进井里淹个半死,这怎么算呢?一般像我这种几百年的老供奉,只要不是在主家杀人放火,黵面反噬都不致命。”

不致命,但是经脉会崩断,神识会犹如火烧,会生不如死。

然而这些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恰好和了他的道心,是他能借以锤炼自己的东西。几百年来,这灵相黵面一边在撕扯着他,一边也将他推到了筑基巅峰。

居然还有这么奇特的道心,这么特殊的修炼方法。

不过敬佩归敬佩,余尝这小子修的简直就是“背叛道”,灵相黵面都能让他钻空子几百年,遑论区区血契书?

奚平心里一凛:他答应十年内替我办三件事,我要是没了,他可就无事一身轻了。

余尝嘴角擎着的笑容纹上去的似的,掌中转着一对玉球缓解经脉疼痛,也在盘算:之前在那秘境里,被这太岁胡搅蛮缠地打断,这倒是个试探他深浅的好机会。

血契书这东西再怎样也是个束缚,要真是银样镴枪头……

余尝便懒洋洋地说道:“你要是不忙,我可以带你走一遍。八月十五近在眼前,岂不方便你动手?”

奚平一听就知道他没憋好屁,然而不等他想好托词,余尝已经笑了一声,纵身从半山落下。

“可得看仔细,”余尝笑道,“余家人占着当世最大的青矿田,垄断全国三四成镀月金,数百年屹立不倒。这护山大阵不是玩的,许多东西我也参不透,不过太岁修为见识自然高于我,想来问题不大,是吧?”

奚平:“……”

他有个屁的修为见识!

楚国的天是快亮了,远在大宛的金平却已经不早了,连全家不早起的永宁侯府都有了隐约的动静。

这天奚悦不当值,夜宿永宁侯府。

他也算半个飞琼峰出来的,继承了支将军的好传统——从不浪费时间。侯爷和夫人既然还没起,他便不急着去请安,正自己打坐修行。

正入定,奚悦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悦宝儿!江湖救急!”

是他!

这声音和之前几次都不一样,比之前“实”。奚悦倏地睁开眼,一时间有种奚平就在身边的错觉,下意识地四下寻觅。

可是房中静悄悄的,有叽叽喳喳的鸟在小院里啼叫了一串,无人应。奚悦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他先是摸向脖子,摸了个空,这才慢半拍地想起那块转生木牌。

定了定神,奚悦拿起转生木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平静了:“什么事?”

奚平:“快快快,帮我记法阵,回头我请你吃西楚特色瓜子!大宛绝对买不到!”

张嘴就许愿,可你倒是回来露一面啊……奚悦捏着转生木的手指紧了紧,顿了顿,惜字如金道:“嗯,传过来吧。”

“传不了太多了!我要能传就自己背了,”奚平道,“你人在哪,安全吗?”

奚悦:“在家,安……”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便倏地一花,神识刹那间跨过千山万水,奚悦倒抽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落在了三界之外……的破法镯里。

奚平将破法镯中那个崔记的小院前后院落分开了,省得打扰魏诚响她们,将奚悦放在后花园。

奚悦才刚站稳,就见眼前一个巨大的池塘,池水镜子似的,清晰地映着此时的余家老宅。

下一刻,奚悦灵感一动,警惕地错步躲开。半偶以灵石为食,感觉远比同级别的修士来得敏锐,他又在庞戬身边锻炼了好几年,反应极快,那只拍他头的手落了个空。

奚悦难以置信地盯住那只熟悉的手——养尊处优,只有一点琴弦磨出来的薄茧,拿笔超过一刻钟就要叫硌得手疼,无数次拽着他耍赖甩课业……他目光顺着那只手往上走,呼吸颤抖得停不下来。

“我天,”那少爷秧子追过来在他头顶按了一下,“老庞喂你吃什么肥料了,蹿个子蹿这么快。怎不称二斤孝敬罗师兄去?”

好像一别五六年音讯全无的不是他,好像他只是出门打了壶桂花油。

这混蛋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奚悦恶狠狠地瞪着那张毫无变化的脸,突然又忘了自己已经会说话了。

下一刻,那王八蛋前主人现大哥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转向水面方向:“哎,别看我了,我还那样,没什么新鲜的。快帮我记住水面里各个法阵的位置,十万火急,一会儿再叙旧!”

奚悦深吸一口气,几乎带了点仇恨似的,扭头扫了一眼映在水面上让人眼花缭乱的法阵群。

这一扫,年轻的人间行走恢复了职业素养,皱起了眉:“哪里的法阵,太奢侈了。”

奚平大言不惭道:“欠我钱的人,法阵怎样?”

奚悦凝神看着一会儿,摇摇头:“我只能看懂一部分。”

“没事,”奚平知道他在这一道上非常有天分,看法阵几乎过目不忘,“先记住,以后再分析。”

奚悦不再理他,全神贯注地盯住了水面上的法阵群。

奚平围着他转了几圈,贱兮兮地打了个指响,照着穷奢极欲的余家老宅的歌舞场幻化出一把能躺人的大软椅、小桌案,想了想,又从蛇王仙宫里摸了一堆西楚特色小吃——也不知哪个陆吾那么馋,蛇王仙宫里,这玩意随摸随有。

“坐着看。”奚平有求于人,按着奚悦坐下,又伸手幻化出一把折扇。

唯恐奚悦一次记这么庞大的法阵群把脑子烧了,他一手搭着奚悦的肩膀,一手殷勤地在旁边给人打扇子——卖不了智力的货只能卖力气。

看着那张沉静的青年面孔,奚平一边扇,一边“老怀甚慰”地寻思:比跟着我的时候出息多……

“嘶!“

他正欣慰,不提防专心盯法阵的奚悦突然尥了蹶子,猝不及防地甩开了奚平搭着他肩的手,一把逮住,狠狠地咬了下来。

同时没移开盯着法阵群的视线!

奚平:“……”

他没敢使劲抽手,来到此处的虽然是神识,却会被破法镯具象出人体,筑基圆满的身体对仍是半仙的半偶来说太硬了,他手一绷,得崩掉奚悦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