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敢在黑市上发条公告,说黵面能洗,等于是封死了所有想靠“卖身”进入名门望族的民间修士的路。
像赵檎丹这种被迫的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纹灵印时都是自愿的,就算他们中有些人后悔了,也万万不敢表露出来。否则有的是一身奴骨的,巴不得把“背叛者”都点了天灯,证明自己做狗做得正当有理。
就算那些道心快崩溃的筑基高手想洗掉自己的黵面,也绝不希望黵面制度消失——这些人与某个大家族纠缠了几百年,大多连姓也随了主家,早就成了那家的一部分,他们自己纹着黵面,手下还有不少马屁精纹着认他们为主的黵面,一层压一层。黵面制度若是崩溃,这些人几百年来吃的苦岂非都是白费?
洗黵面之术,比纹黵面时正午的日头还烫手。
一旦流传出去,野狐乡必成众矢之的。
奚平后背一凉,忙分别给魏诚响和徐汝成传了信,询问后续。
徐汝成那边很快回了,说一切顺利,赵家现在在摆宴,大有要吹拉弹唱个通宵的意思。徐汝成近距离地旁观了纹印之礼,落下了不小的阴影,啰啰嗦嗦地反复要他保证“大小姐”确实是纸糊的,不是真人。
魏诚响那边却悄无声息——她好像是在做什么不方便的事,把转生木牌收进芥子里屏蔽了。
周楹见他冷静了,知道这小子不缺贼心烂肺,便也不再多说,只打量着破法镯问道:“你能放进来的神识有限制吗?”
“我能联系到的……唔,转生木上沾过血的就行,不管有没有跟我说过话。”
赵檎丹就可以。
“至于真身所在的地域有没有影响,我还不知道,”奚平想了想,又说道,“但此地肯定不受国界影响,不在三岳灵山监控之内。比我修为高的人也能进来,但我估计强拉恐怕不行,对方得愿意。”
师父就进来过,不过师父跟别人还不一样,他毕竟一缕神识在照庭碎片里,奚平盘算着过会儿把林炽抓进来试一试。
“哦,对,”奚平回顾着自己拿破法镯干过的事,“我可以把东西带进来,但别人不行。除非我在拉他们神识的时候‘允许’他们身上什么东西跟着一起进来——印在神识上的符法铭除外。”
周楹耐心地等他说完:“还有吗?”
“给我足够的原材料,我能复制放进来过的仙器……不过仙器等级不能超过我的修为。”
他还能复制修为比他低的活人——这个没敢说,怕三哥捶他。
奚平:“大致就是……嗷!”
话音没落,家法板子已经落下来了。
周楹何等敏锐,奚平之前又是跟他借纸人,又是匪夷所思地偷到了灵相纹印,他听到这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察觉到水龙珠有异,得知这货真身无端跑到了西楚,他就马不停蹄地往峡江赶,连渡江再出国,满打满算没有一天一宿。这一点时间能把破法镯鼓捣出这么多花样来,可见这臭小子一时片刻都没耽误,一出世就马不停蹄地作死。
好家伙把他忙的!
周楹做凡人的时候,不是气急了不太敢大动干戈,心肺供不上气血,他没法像侯爷一样拎着棍子满街撵狗,只好常常告状、暗暗记账。
如今“新仇旧恨”,总算能清算了。
这可能是玄门给他带来的唯一一件好事。
奚平连滚带爬,让他三哥一路从破法镯里抽了出来,从神识抽到了肉/体。
白令一出来就熟练地将自己挂在了墙上,冷眼旁观,心道:看我说什么来着?
直到“啪”一声,那家法板子不堪半步升灵皮糙肉厚的身体折磨,自己寿终正寝了。
周楹把板子一扔,手都酸了:“给我倒茶去。”
奚平活动了一下肩颈,溜溜去了,感觉这顿打挨得颇为舒筋活血,怕气着三哥,还得做作地假装很疼,遂一瘸一拐地倒了茶来。
周楹又问道:“除了玄隐山支将军和林峰主,你真身到陶县之后,见过别人吗?”
“还没……哦,见过一个锔瓷的,不过就是个过路的,”奚平道,“三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这破法镯就跟个秘境一样,只有我能开,还安全,以后陆吾要传什么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东西,都可以进来交接。”
周楹只当是耗子“叽”了一声,没理会他这大言不惭,转头吩咐白令道:“给他做一个陆吾的假身份。”
白令——画中仙从画变回人:“已经做好了。”
说着,他取出一封卷宗递过来。奚平大致一翻,便见白令捏造了一个早年被邪祟掳走,因天资卓绝被迫入道,后来弃暗投明当了开明修士的义人故事。
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是个标准的传奇话本。
“名字自己起,省得别人喊你反应不过来。你以后可以用这陆吾的身份在陶县活动,也可以以此为基,自己再做别的伪装。”周楹顿了顿,说道,“破法镯确实可以当‘陆吾的秘境’,但不必明说,陆吾反正也是不见光之人,神秘的地方随人去猜就好。这里面的陈设你要记得换掉,你现在不方便离开陶县,既然人在蛇王仙宫,就最好别用蛇王仙宫,以防有心人猜到秘境的位置——哪怕用广韵宫当蓝本也行,记得不要露出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以后如果放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
奚平打起精神来的时候,也会缜密,不过那都是逼不得已的情况,大部分时间他都多少有点盲目乐观——“先试试,不行再说”,这是他不管摔多少次跟头都记吃不记打的毛病。
破法镯将他从无渡海带出来,他忙不迭地开发了一堆新玩法,中间还玩砸了一次,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利用破法镯在八月十五之前敛十万两白灵,其他还真没来得及规划。
奚平:“……哦。”
周楹早知道他是个没谱的玩意,又说道:“当初为了你在西楚活动方便,西楚有几个陆吾拿了转生木跟你联系,你不要一时冲动把他们放进来,还是那句话,不能让人察觉到这秘境和陶县有关系。陆吾那边,不管什么人找你,你都不要理,此间只开放给手持我令牌的人,不然会乱。”
“还有,士庸你记着,”周楹说到这,正色下来,“不管什么场合,绝对不许用‘太岁’的身份出现在你那些‘江湖朋友’和陶县凡人面前。你想和谁结交,换个身份去,‘太岁’以前是个虚影,就让它永远是个虚影。”
奚平眨了眨眼,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支修的声音:“听你兄长的。”
奚平偷灵相纹印耗尽了自己的真元,不但惊动了水龙珠,也惊动了照庭。
支修嘴不碎,不大在背后评论别人,但无渡海底,周楹的所作所为他是看在眼里的——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奚平当时如果没能拦住他三哥,照庭会怎么样。
一见周楹露面,支修就没吭声。
奚平:“师父?”
支修轻声说道:“记得当年在东海,为师用剑意教过你什么?士庸,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者繁多,古往今来,贤人君子几乎都能做到,但举世誉之不加劝者稀少。万心所向,推你做救世英雄的时候,谁都会热血沸腾……你不要做那个英雄,更不要做神圣。”
奚平愣了愣,总觉得他话里藏了什么。
周楹却感觉到了什么,看似温润的眼皮一垂,他似笑非笑道:“是支将军吧?”
“替我向三殿下问好,”支修很平和地说道,“不论他出于什么缘由建开明司,总归给了天下寒士一个庇身之处,是功德。”
奚平:“……”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尴尬。
干咳了一声,奚平:“啊对,那什么……师父让我带好,他说三哥你开明司办得太好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功德无量,神交已久,有机会必须得请你喝酒。”
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