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乡是蛇王的地盘,往来进出的邪祟都是他的人,所谓“仙宫”里面错综复杂,他们能混进来全凭运气,要是不能速战速决,再混进来可就难了。
这回他们主上要拿下宛楚交界的野狐乡,派来的不止一支队伍,同僚想必已经混进了野狐乡的交易局里。这种大事,他本不够格参与,是那位先生记得他血海深仇,特意关照给了他这次机会。他自知阅历修为都不如别人,难以像同僚那样计划周全,这才走了直接刺杀的路子……要是这回失败了,连累跟着他的兄弟们不说,怕是还会影响别的同僚和主上全盘计划。
假仪人豁出去了把心一横,倏地闭上了眼。
但他眼能闭上,口鼻耳却没长盖,依旧闻得到腥风,依旧能听见那些大畜生的喘息,假仪人汗毛集体起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他就快要葬身兽口了。
要死!一时急躁,被那来历不明的邪神蛊惑了!
“邪神”却冷冷地说道:“好好的大姑娘图什么,怎么看上你的,唉,小小年纪就瞎了……闭了肉眼不闭心眼,还在这傻戳着回味你刚才看见的幻觉,蠢材啊!”
“你在说谁?”假仪人一时心神巨震,那能杀人的幻觉竟刹那间被他遗忘了,“什么姑娘?”
“我在说,”邪神一字一顿道,“此地有条密道,出口就在那凶兽嘴里。”
假仪人蓦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凶兽的血盆大口。
那一刹那,他离奇地冷静了下来——以这些畜生移动的速度,如果是真的,跑过来一口咬掉他的头不过是眨眼的事,绝不会容他与那邪神说这么多句话!
这确实是幻象。
信念坚如磐石地镇在了他灵台上,假仪人面不改色地抬脚走进了巨兽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几乎已经碰到了他的天灵盖!
然而下一刻,腥味倏地消散,他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处狭窄的通道里。
邪神怂恿道:“谢天谢地,总算开窍了。追,宰了那丑八怪!”
假仪人:“……”
不是,这位自己长成这副尊容,怎么有脸嫌弃别人是“丑八怪”的?
假仪人一边飞奔,一边飞快地将那络子从转生木神像身上解了下来:“你不是那蛇王供奉的邪神吗,为何吃里扒外?”
这话可把懒洋洋的邪神激怒了,神像用地道的本地方言骂了一通街:“你才邪神,你才吃里扒外!爷吃他什么了?”
“……香火?”
“香火用哪个部位吃,吃完能多长二两脑花吗?我看应该在你鼻孔里插根香。”骂街异常顺溜的“邪神”怒道,“那丑八怪每次有大交易局都要把我搬出去,活生生把我折腾醒,看他们卖爹卖娘卖身。逢年过节更不得消停,找一帮废物吹拉弹唱,拿他那破香炉熏我一整天,再拿一堆生肉恶心我,还有脸让我保佑他来年行大运。呸,老子保佑他早死早超生!快去,报应,敢让我失望,我以后连你一块咒。”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丑八怪喊我‘太岁’,破名字听着怪不吉利的,不过我也习惯了,你也可以叫。”邪神道,“本人乃是老树成的精。”
“放屁!”假仪人将神像夹在胳肢窝底下,“世上三千道,典籍成山,没一条记载过树能成精!”
太岁用他那欠十顿臭揍的腔调笑道:“失敬,敢问这位壮士,您看完了几本?”
假仪人:“……”
“那典籍是成山还是成海,跟你有什么关系?孤陋寡闻,留神偷袭吧,小成成!”
他话音没落,假仪人脚底下打了个滑,正好避开一记冷枪。
假仪人将神像往旁边一扔,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咒,身前即刻凝出一张隐形的盾,挡住了密集的冷枪。
打过来的有火铳还有符咒,火铳穿不透灵盾,但密集的火力中裹挟的符咒却在透明的灵盾上打出了一道道裂纹,眼看难以为继。
假仪人大喝一声,逆着冷枪,身形快成了一道风。
灵盾破碎!
火铳直接炸在假仪人身上,那火力纵然炸不死半仙,却也几乎将他肩头掀掉了大半。假仪人浑似毫无痛觉,满手的血激活了刀背上的法阵,刹那间,它仿佛成了把一往无前的神兵利器。
被主人狠狠地逆着符咒来的方向掷了出去。
蛇王见狙击成功,心刚一松,不提防被那飞出来的刀直接穿透前胸!
太岁看热闹不嫌事大,喝了声彩:“好刀!”
假仪人披血神魔似的冲上去,一把抓住柴刀刀柄,借着惯性往前一推,将蛇王钉在了墙上!
太岁纵声大笑。
假仪人死死地盯住蛇王那张形容可怖的脸,声音压在喉咙里:“五年前,你在渝州,冒充‘太岁仙使’骗人。跟着你、信你鬼话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被你骗得倾家荡产不说。你榨干了他们的骨髓,回头将他们卖给了楚人,叫他们当了两国交战的炮灰。你还……你还糟蹋过一个姑娘,年方十七,你记得她吗?”
太岁笑声陡然一顿。
柴刀切断了蛇王周身灵脉,他像个凡人……不,像个被小刀钉死在墙上的壁虎一样,四肢并用地拼命挣动着,独目瞪得像铜铃。
“她不堪折辱,从你手里逃了出来……被你的狗崽子逮回去。一个遍体鳞伤的凡女竟也敢不顺从,你怒不可遏,竟当众叫人喊着‘太岁降罪’,在父老乡亲面前,活活将她烧死。”
那假仪人脖筋爆了起来,双目赤红,低吼道:“记得吗?!”
太岁忽然打断他道:“喂,人家法阵快成型了。”
假仪人倏地回过神来,目光往下一瞥,蛇王看似乱画的手印已经连成了完整的法阵,正要抬手将什么东西按进墙里。
假仪人反应极快,抬脚踩断了蛇王的手肘,一颗白灵从那冷血动物似的爪子里滚了出来,法阵激活到一半,熄火没了下文。
“讨债别着急报账,小成子,他左上那颗门牙是个芥子,小心他暗算你。”
“我有大名,你放尊重点!”假仪人忍无可忍朝那太岁神像吼了一嗓子,同时手也没闲着,一拳打碎了蛇王下巴,正好避过一口毒烟。
伪装成门牙的芥子滚出数尺,落在太岁神像下。
眉开眼笑的神像对上了蛇王惊骇欲绝的目光,假仪人听见太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先废了他,他家底厚得很,精通旁门左道,你这傻货别再阴沟里翻船。然后你告诉他……”
这时,假仪人才陡然意识到,蛇王原来一直听不见他供奉的太岁的“神谕”。
供奉多年的邪神居然真能显灵,显灵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外人弄死他,这是什么离奇的因果报应!
信徒听不见的“神谕”道:“就说‘冒牌货,太岁降罪了’。”
假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太岁方才说的一直是本地那种宛楚杂交的土话,骂起大街尤其地道,以至于他竟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警惕,甚至回起嘴来。
可这几句话却是字正腔圆的金平官话。
“顺着这条密道一直走,能找到他私藏宝物和灵石的地宫,那地方我没去过,但估摸着地方够用。”太岁森然道, “够一把火送他上路了。”
假仪人没听,双手一紧,他手中砍柴刀的刀光大炽,直接将蛇王一分为二,劈开了灵台。
死得透透的。
太岁“啧”了一声:“无趣。”
假仪人杀了蛇王,喘了几口粗气,随后取出一支哨子,凑在嘴边用力吹了几下,哨子没有声音,只有带着特殊物品的人才能听见。
通知了外面的同伴“得手,快撤”,他将蛇王的尸体从墙上解下来,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布”,盖在尸体身上。
那布落在人身上立刻融化,上前将尸体身上的刀伤捏上,用手指尖在尸体头肩部画了几笔。
刀伤消失,尸体头颈处多了野兽抓咬的痕迹,看着就像被猛兽啃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