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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118)

作者:priest

好像玄隐唯一一座雪山的主人也会受伤、也会死一样。

有那么一时片刻,支修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神不稳。

他想:要是心魔还在,这回可能真的是在劫难逃。

支修闭了一下眼:照庭!

随着他心念一动,照庭剑洞穿了破损的封魔印,剑气直接打进了那片转生木林。上古魔神毕竟死了上千年,残迹被照庭一剑扫了个灰飞烟灭。

支修将手掌搭住奚平眉心,以司命一脉之名,打下一道“不可窥视”的禁制——从此以后,除非有人能压过星辰海,否则没有人能窥见奚平的经历和来龙去脉。

借半具隐骨开灵窍也就算了,半仙没有道心的问题,别人最多说一句这后生命格奇诡。

但在魔窟筑基、还卷走了死道魔神的隐骨,就太过了。

支修其实并不认为魔神道心会有什么问题……所谓“上古魔神”,也就是争夺月满神位中落败的大能罢了。既然达到了蝉蜕巅峰,他们的道至少不会比如今现存的绝大多数“正统道心”恶。

可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入门不到一年筑基,四大仙山中从未有先例。所有奇迹都是异类,未必能为世所容。

禁制落下,隐约的剑意从奚平那瘆人的白骨上掠过,盖住了他身上略显诡谲的气息,奚平给人的感觉立刻像个正统的剑修了。

这时,照庭发出警告似的蜂鸣声,支修蓦地感觉到了什么,一道问天打回仙山。

然后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片叶子,往奚平身上一卷:“送他回飞琼峰。”

那柳叶形的仙器展开到一丈见方,尾端流光过处,露出一个小小的“林”字——竟是一件升灵品阶的仙器。它蚕茧似的将奚平严丝合缝地卷了起来,器身上泛起白光,周遭魔气也好、剑气也好,全都退避三舍,裹着奚平全速往海面冲去。

方才送走徒弟,无渡海中的群魔就沸腾起来,搏命似的往照庭剑光上撞。

剑气泼了出去,早已撤出返魂涡外的水龙惊得腾空而起,冲撞起自家船队。

林昭理是最先感觉到的,筑基剑修的灵感疯狂示警。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打颤的牙,一拂袖将要往水里跳的奚悦扫回来打晕:“找死的小东西……全速往南撤!”

喊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竟劈了。

向来面子比天大的林昭理顾不上在同僚面前掩饰自己的惊恐:“快走!”

魏诚响和冰船一起被巨浪高高地抛了起来,这方才自觉“握住命运,不配再向仙人许愿”的新半仙瞬间给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蝼蚁。

魏诚响睁不开眼,只能四肢并用地紧紧抱住冰船,被巨浪掀得乱滚。

一道无形剑气从水下溢出来,将大海一分为二,魏诚响眼前一黑,随冰船往剑气上栽去。

所幸冰船与剑气出自同源,剑气没有伤她,“呛”一声脆响,冰船被全须全尾地弹了出去,落在了海面上。剑气似乎有意送她一程,搅起的罡风猛地将那船往外一推。

魏诚响腿一软跪了,仓皇回头看了一眼,她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无知无畏。

要早看见这一剑,她都未必敢直视那灰衣的仙尊!

就在这时,风起云涌的海面突然凝固,继而剑气砸出的水沟与巨浪像被一只手强行抹平了。

时空一时静止,东海不自然地平静下来。

冰船在镜面似的海面上飞速滑了出去,翻了船,将魏诚响甩到了海里,幸亏她一直没撒手。

而就在她艰难地往冰船上爬时,胸口忽然一闷。

那一刻,整个东海,所有活物都听见了“噗通”一下,像心跳。

那心跳声宏大又清晰,仿佛从深海中传来,又像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胸口。

修士也好、凡人也好……甚至半偶奚悦,全被那一下震得要窒息。

水龙兽灵直接就地消散,被这声心跳震回了法阵。

昏昏沉沉的奚平被梦魇击中了胸口似的,在仙器中惊跳而起。

无渡海底,支修只见眼前密密麻麻的魔物像被集体释了定身法。

紧接着,他们像石板上的轻薄水汽,被绢布轻轻擦过,就成片地原地消失。魔气、灵气、剑气……乃至于海底一眼看不到头的神秘铭文、停不下来的返魂涡,也一起被抹去了。

无渡深渊像是从未存在过。

某种无形的压力将玄隐山最出类拔萃的剑修死死按在了海底,支修一时有种错觉,好像浩瀚东海都压在了他肩上。升灵那雪山一般坚硬的脊梁骨发出不祥的响动,竟仿佛要被压碎了。

然后他听见东海里荡起一声叹息:“没想到世间灵气黯淡了这么多,还能出你这样的人物。”

封魔印里的那个当年让月满先圣束手无策的东西……醒了。

海水轻轻地震荡起来,水波在他面前拼出了一张百丈高的人脸,垂目注视着渺小的人。

那张脸支修怎么看怎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两百年的升灵剑修,这样的剑意,你若早生几千年,月满神位当有你名。”

“惭愧,”支修脚下将海底踩出了裂纹,人却依旧彬彬有礼,“刚送走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筑基,晚辈可能也就是被拍在岸上的前浪。”

“那个小鬼啊,”水中那张熟悉的脸轻轻说道,“命里带劫,合该他带走元洄的道。”

支修眼皮一垂,知道师门收到消息赶来需要时间,便有意拖延,问道:“‘元洄’就是那位修‘死道’的前辈吗?”

“‘死道’?”那被封了数千年的魔物果然被他勾起了谈兴,笑声扬起了海波,“这是谁起的名字,可太失格调了。”

这笑脸……支修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在哪见过这张面孔——这是南圣的脸!

支修对各种繁文缛节向来是礼数周全,随便糊弄,各种参拜先圣的仪式祭典他压根就没走过心,哪天香案上神像换人他都未必能看出来。要不是方才那大脸低头一笑的姿态跟玄隐主峰供的南圣像一模一样,他居然没认出祖师爷!

群魔之首为何要用南圣的脸?这里面隐约的暗喻让人毛骨悚然。

支修定了定神:“请教前辈,不叫‘死道’,应该叫什么?”

“他的道没有名,”海水中,与混沌共生的魔物用南圣的脸说道,“我倒更愿意称之为‘不驯’。”

支修:“……”

这听着是比平平无奇的剑道适合他那崩天裂地的逆徒。

南圣的脸上浮起怀念,像是在追忆一个老朋友:“元洄是个妙人,修为堪比月满真神。他没有月满,是因为他的道不在三千大道之中,不为天地所容。”

“为什么?”

“因为此道没有道心。”

支修:“什么?!”

奚平胆大包天,毫无常识,因为师父还没教到那——哪个师尊也不会在弟子千字文都没背完两行的时候讲《四书》。

修士筑基时必须有道心,因为这一步,人要脱胎换骨,原本存着神识的灵台一定会被引入体内的灵气冲垮,直到这些灵气重新聚合成灵基才算大功告成。这个过程中,修士必须保持清醒。

道心就是在灵台碎裂以后,供神识临时跻身的。

没有足够完整的道心镇着,神识会直接消散,人当然也就去见先圣了。因此那些道心因袭自师长的弟子们筑基前,必须经过长辈“三叩三问”,确保其道心足够坚定——这也是几乎所有内门弟子都会跟随师尊道心的缘由:自己摸索道心、或是在外门搜罗先人道心的没有这一步,风险得自己承担。

没道心奚士庸怎么筑的基?

就算魔神隐骨特别神秘,这回短暂地容留了他神识,那筑基以后呢?

没道心他以后叩问什么去、打磨什么去?下一步往哪走?升灵往哪升?

“元洄的道啊,每往上爬一步,就要粉身碎骨、抛却前尘一次。粉身碎骨的时机必须准,否则破茧重生与身死道消也就是一线之隔。那时机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怕是没有人知道。他的遗骨在无渡海底与我作了这许多年的伴,我从未看懂过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