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帘盯着池水。
桂圆见她不答话,十分生气,猛地推了她一把,“都是你!若是太太知道了,我就说是你先答应姑娘的。”
荔枝被她弄得心烦,皱起眉头发怒道,“你若不肯,当时就该同姑娘说你不肯,死死拦住姑娘,以尽忠仆之义才是,当时不说,这会儿背里害怕抱怨,总想推到别人身上去,有意思么?我若是主犯,你就是个同犯!我若挨了二十板子,你也要挨十五板子!我还非得打着你不可了!”
可是姑娘根本不听她的啊,姑娘明明就是早就打主意要跟着苗丫偷偷溜去清凉山里玩儿的,要不怎会连换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荔枝都答应了,她敢不答应吗?苗丫越来越得宠,她要不答应就要被挤走了。桂圆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红,嘴一张就要哭,“都是苗丫那个死丫头把姑娘带坏了!”
荔枝低声呵斥道,“闭嘴,你想把外头的婆子招进来?”
桂圆果然闭了嘴,只是那泪珠儿一颗一颗不停往下掉,落在冒着热气的池子里,荡起一片涟漪。林谨容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快活地蹲在清凉河最寂静,最狭窄的河道中的石头上,与苗丫一同拿着长长的柳枝往河水里使劲抽打,水浑浊一片,惊慌失措的小鱼儿纷纷不要命的往下逃窜,下游铁二牛将裤脚挽得高高的,手忙脚乱地来回检查他布下的网,不让狡猾的钱儿溜过那明显网眼大小不均的网。
苗丫挽了裤脚站在水中,一边抽打柳枝,一边指挥她哥:“快点啦!那里有条鱼要跑了!笨死了!真不知道你怎么织的网,大得可以钻过蛙去,你真的是来捕鱼的?那里又有一条!嗳,你真是不如爹爹诶!白白长了一又牛眼睛!”
铁二牛忙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回头狠狠痛骂苗丫:“闭嘴,爹会陪着你胡闹?再叫就自己来!”又偷偷看了林谨容一眼。四姑娘真好看,就是穿着粗布衣衫也比苗丫好看得多……
林谨容快活地抽打着柳枝,不时看斗嘴的兄妹二人一眼,一张脸因为兴奋和欢喜显得灿若桃花,眼睛黑得发亮,嘴更是从来就没有合拢过。
不是没有遗憾——她有胆子翻墙,却不敢如同苗丫一样脱了鞋子,卷起裤脚走入水中,虽然她希望能够如此,但她知道她不能,铁二牛是苗丫的哥哥,却是她家的男仆。她不能,但就是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快活到了极点,这样的快活,甚至于从来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可是此刻却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叫她怎能不快活?那点遗憾相比较而言,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有梨花和桃花瓣顺着河水流下来,在被搅得浑浊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林谨容开心地伸手去捞:“被挡住道了吧?不过我难得有机会出来一次,你们就让我一回。”
苗丫看见她和花瓣说话,朝铁二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四姑娘又开始奇怪了。
这叫风雅!你懂不懂!你个俗人!野丫头!在诸老先生的私塾里念过两年书的铁二牛无声地狠狠蔑视了苗丫一回,再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下,站着两个人,正傻傻地往这边张望。特别是当先那个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死死盯着林谨容,连眼睛都不眨。铁二牛不干了。什么地方来的野男人,懂不懂规矩?盯着人家姑娘看,简直就是斯文败类!他阴沉着脸喊了一声:“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苗丫迅速看了一眼,赶紧将裤脚放下,抬眼看过去,然后惊奇了:“这种地方怎会有这样的人?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吧?”
林谨容的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过去。
满树桃花下,陆缄静静地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她。
苗丫说这个地方清净极少有人来,他怎会出现在这里?真是阴魂不散。林谨容手里的柳枝落入河中,夹杂着桃花瓣和梨花瓣顺流而去,又被渔网给挡住,被河水冲刷得浮浮沉沉。
那边铁二牛已经上了岸,阴沉着脸提着柴刀朝那两个人走了过去,凶神恶煞的道:“干嘛盯着人家姑娘看啊?懂不懂规矩?再看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你可别乱来啊!”陆缄身后的小厮忙道,“我们是诸先生家的客人,来游山玩水的!”然后又指定了林谨容,“还有,我们是这位姑娘家的亲戚!”
铁二牛狐疑地回头看着林谨容,见林谨容垂着眼蹲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并没有反驳这句话,立刻就蔫了。但还不肯让开,就在那里站着,瞪大一双被苗丫形容为牛眼睛的眼睛死死盯着陆缄主仆。
“四妹妹,你怎会在这里?荔枝她们呢?三舅母可知道你在这里?”陆缄缓缓走了出去,在离林谨容不远的河边站定了,看着林谨容身上那套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又皱起了眉头。
林谨容死死盯着脚下那块石头上的青苔,一言不发。既然被陆缄看到,无论她说什么,都遮掩不住,因为现在的情形就已经暴露了一切。现在最实际的做法就是求陆缄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求谁都可以,这世上她最不愿求的人就是他!
她的沉默明显让陆缄很不耐烦,还很生气,提高了声音道,“你总不至于不承认你是林谨容吧?你怎会在这里?荔枝她们呢?为何没有陪着你?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嗯,他这样的男子,当然看不惯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林谨容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陆缄道,“没错,是我,二表哥要如何?”
第62章 风景(一)
这样子,是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了。但就是不说,他也能猜到。陆缄瞟了苗丫兄妹二人一眼,伸手给林谨容:“过来。”
他以为他是谁啊?咸吃萝卜淡操心!还真把自己当人家表哥了?!林谨容侧开脸,不理陆缄,自顾自地拍了拍手,潇洒地从石头上跳了过去。只是姿势没摆好,业务不熟,跳的时候滑了一下,一脚踩到了水里,一只鞋湿了。她恼恨地提起脚来,想踢那故意和她作对的石头一脚,又想着这举动挺无聊的,悻悻地收回了脚,假装根本不在意地对着苗丫和铁二牛道:“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弄完了我们赶紧走!”无视他,无视他就对了!
苗丫和铁二牛交换了一下眼神,确定这事儿不是他们能管的,于是继续干活。只是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于是一个拿着柳枝有气无力地抽打着,一个每每总是让狡猾的鱼儿从手边溜走,寻了半天,那鱼篓也没有装满。
真扫兴!林谨容悻悻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脱下那只被浸透了的鞋子,将脚收在裙子下,大喇喇的当着陆缄的面倒出里面的水,又举起那鞋子使劲的甩,水甩到了陆缄的脸上,陆缄脸色微变,忙忙往旁一让,长寿不满的白了林谨容一眼,递过一块帕子:“少爷你擦擦脸。”
陆缄刚擦了脸,又一串水珠落在了他脸上,有一滴还在嘴边,他终于有些怒了,恼怒地抬起眼来,只见林谨容又换了个方向,还是朝着他甩。
长寿愤恨地道:“四姑娘你干嘛乱甩啊?”话音未落,他的脸上也湿漉漉一片。
“对不住啊,不知道你们站这么近。”林谨容停下动作遗憾地看着那只鞋,怎么就没水可甩了?真想再扔进水里泡泡啊。她将鞋放在地上,迎着太阳晒着,拧了拧裙边上的水,抱着膝盖抬眼望天。
陆缄皱眉看了看那只鞋,又看了看她那湿了小半的裙子,走过去遮住了长寿等人的视线,严厉地道:“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定然是瞒着三舅母偷偷溜出来的。不但如此,荔枝和桂圆还是你的帮凶。”他打量着林谨容的神色,“清凉寺里念佛诵经的人是你吧?好个金蝉脱壳之计!”
他怎么又会知道清凉寺?是了,他应该是从那边来,老尼姑不放他进去,他才往这里来的。真是倒霉。林谨容的心情无限糟糕。眉眼也懒得抬,淡淡道:“烦劳让让,别挡着我晒鞋。”
陆缄果然让了让,也不看她,抬眼看着河道里欢快流淌的水,淡然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可我好歹也是你表哥,这事儿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他顿了一顿,厉声道:“虽然你年纪小贪玩,但也该知道分寸。你一个女孩子,丢了丫头瞒着大人独自偷偷跑到这山野里来,站到河中玩耍,全然不顾安危,简直就是个傻大胆!你就不怕被人贩子给拐走绑走?你晓不晓得后果会有多严重?那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