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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57)

作者:意千重

那时候安儿刚满月,陆缄和她关系尚且还好。

那日早上,他递给她一小碗晶莹的米饭:“阿容,你来尝尝这个米的味道如何?”

他一向沉默寡言,恪守礼仪,笑也只是浅笑,似这般形喜于色的欢喜当真是少见。她微笑着尝了一口,细细口味,没吃出什么区别:“和平日里吃的差不多。”

他脸上那丝得意更加明显:“吃不出来吧?这是淤过的斥卤之地长的。谁会想得到什么也不生的斥卤之地也会变成生长良稻的良田?”

可那个时候的她,长于学闺,并不知道什么是斥卤之地,也不知道什么叫淤过的就卤之地,所以她只是笑:“是啊。”

她想他不会莫名其妙只让她尝尝这米如何,希望他再说下去,陆缄却不再计言语了,只埋着头吃饭,食不言,寝不语,本是从小就守的规矩,她也就不再问他。之后,再无人提起这件事。

过了些日子,就传出陆缄的生母涂氏捡了个大便宜的消息。涂氏只拿出极少的嫁妆钱,就买了十多倾连成一大片的斥卤之地,接着那斥卤之地被新任的太明府提举一声令下,广征民夫,利用渚江淤成了良田,身份百倍。陆家三房对外宣称是涂氏夜来得梦,福至心灵。林凤珍断然不信,认定是陆缄吃里扒外,肥水落了外人田,心中十分不忿,苦于抓不到陆缄的尾巴,少不得拿她出气,骂她忘恩负义,故意知情不报。

她自是委屈不已,躲在屋里流泪,陆缄问她为何,她好面子,也不想再惹麻烦,自是什么都不肯说。二人相对枯坐了半日,陆缄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之后林玉珍虽没再就此事骂她,却总是夹枪带棒,随时提醒她莫忘姑侄之情,她简直无所适从。

现在想来,可笑是她,他们吵啊闹啊争啊什么的,干她什么事?她果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啊。

嗳,扯远了,林谨容再次掀起帘子,认真地打量着外头那片闪着银光的盐碱地,不知这地此刻尚是谁家的呢?价值几何?她怎么也得设法把这块地给弄到手。

未到庄子,就有陶氏的陪房兼庄子的管事铁槐领着几个小管事来接人。这铁槐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又黑又胖,是跟着陶氏从清洲来的,陶家的旧人儿,对陶氏及陶舜钦父子的到来由衷地高兴。鞍前马后,殷勤奔波,接了一群人入了庄子,很快就安置妥当。

这庄子虽是陶氏的陪嫁,阴差阳错,两世为人,林谨容听说无数次,却是第一次,难免存了许多新奇,四处张望不已。

只见庄子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三进的院子,陪毒害两个小跨院,林三老爷,陶氏自然住正院,陶舜钦被安置在西跨院,水老先生为了避嫌,则是住在铁槐家里,林谨容住的东跨院,正房,厢房,净房加上耳房,虽统共只有六间,但院墙上爬满迎春花,院子里青麻石铺地,种了株老石榴和一株正在盛开的素心腊梅。石榴树下有张石桌,配了四个石凳,素心腊梅满缀枝头,馨香扑鼻,正正开在林谨容卧房的窗下。

西边墙下,还有一口井,听说有些年头了,井石磨得光滑之极,早已没了凿痕,里头的井水甘冽清甜,乃是难得的好水。林谨容不信,当即就叫扫院子的粗使婆子打了半桶水上来尝,尝过之后眉开眼笑。

是夜,铁槐家的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新鲜的乡村家常菜,比如现宰的活羊,附近河里才打捞起来的肥美鲤鱼,庄子里自家喂的柴鸡,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被冰雪冻得甜丝丝的白菘,还有泡发的野木耳,新做的豆腐。

做法简单,味道却是鲜美之极,林谨容食指大动,不但多吃了一碗饭,还劝着陶氏也多吃了半碗,外加一碗红枣乌鸡汤。

她和陶氏这里人少,又不饮酒,很快吃好,外间林三老爷和陶舜钦却是一直喝酒喝到二更时分还未散去。陶氏体乏早早睡下,林谨容自然而然担当起女主人的责任来,不时命人去探查一番,看炭盆是否烧得好,酒水热菜是否及时送上,又命厨房备下醒酒汤。

如此几番,龚妈妈惊讶于她的懂事周全,有心要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便交代众人都按四姑娘的要求去做。因见她布置得妥妥当当,条理分明,不由暗自诧异。

少倾,陶舜钦让人进来叮嘱:“舅老爷说四姑娘年幼,今日赶路乏了,不必再等着伺候,先行歇下,有龚妈妈和铁槐家的看顾就可以了。”

龚妈妈得了吩咐,拼命相劝林谨容去歇,林谨容心想林三老爷那个酒鬼嗜酒,陶舜钦只怕也有许多话要交代林三老爷,也就不再坚持,自洗漱了去躺下。

一夜好眠。

天色微明,荔枝进来伺候林谨容起身:“昨夜里姑娘可被吵着了?”

林谨容听她似是话里有话,忙问:“怎么了?”

荔枝握了杨木梳子将林谨容乌黑浓密的长发一梳到底:“也没什么,就是昨儿夜里老爷喝多了,后来有些不好,连夜又去把水老先生请起来替他扶脉开药。这地儿小,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听见,婆子们也没甚规矩,进进出出,粗声大气的,奴婢怕吵着了您。”

妇科圣手给林三老爷看病?林谨容有些想笑,又想林三老爷这大概是路上吹了风着了凉,夜里饮酒过多,寒热相交才生的病,人家水老先生既然号称妇科圣手,总不至于连这么个简单的症候都看不好。遂又收住了笑容:“我倒是睡得极熟,什么都不曾听见。只怕太太被吵着了罢?”

荔枝道:“不要说太太,就是舅老爷也被惊动了。奴婢夜里听见他在正院里说话来着。”

林谨容收拾妥当,叫桂圆打扫,领了荔枝往正院去寻龚妈妈打听情况。未到正房,就闻到了股浓郁的中药味,龚妈妈蹲在廊下避风处,守着两只小火炉并两只药罐子,手里握着一柄蒲扇,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其中一罐药,神色极其认真谨慎。

第52章 病症(二)

林谨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轻一拍龚妈妈的肩头,笑道:“妈妈辛苦,大清早就起来熬药。你年纪大了,这些事情就让夏叶或是春芽来做罢?”

龚妈妈被唬了一跳,脸呼地一沉,待看清楚是林谨容,方露出几分笑意来:“姑娘垂怜我这把老骨头,可两位主子都病着呢,这煎药是要看火候的,老奴哪儿敢偷懒?”

说话间,那药翻滚起来,林谨容随手拿了筷子去拨早前龚妈妈盯得最仔细的那一罐药:“这是太太的药?”

龚妈妈紧紧盯着林谨容手里的筷子,笑道:“不是,这是老爷的药。太太的是旁边这一罐。”

林谨容不由怔住,龚妈妈自来对陶氏忠诚无比,经过上次的事情更是恨透了林三爷,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对林三爷的药比陶氏的药还上心,委实奇怪了。她略微思考片刻,道:“水老先生刚开的药方,真难为这个地方还能翻出这么齐全的药来。我还以为得回城去抓。”

龚妈妈一边去接林谨容手里的筷子,一边谦恭地笑:“当然不只靠咱们家,这过去几里路,是族里林昌爷的宅子,他家里常年住在乡间,经常备得有些风寒闹热肚疼之类的药,铁管事拿了药房去寻,刚好备齐。”

林昌爷?林谨容立刻想起这个无意中让她有了第一个赚钱主意的远房族亲来:“他家宅子和田地就在这附近?”

龚妈妈小心翼翼地搅了几下林三爷的药罐子,道:“可不是,等会子定是要前来探望老爷和太太的。”然后用哄小孩的口吻道:“这里烟熏火燎的,姑娘就莫要在这里了。想吃什么就让丫头去和铁槐家的说,这不比在府里,自在着呢。”

林谨容又看了那药罐子两眼,轻轻摇头:“我不挑食,厨房里呈什么就是什么。太太昨儿夜里被闹了,后来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陶氏病后睡眠不好,一旦惊醒就极难入睡,故而她有此一问。

龚妈妈笑道:“姑娘放心吧,太太就是夜里醒了那一头,听说林三爷不过是寻常风寒,就有睡下了,睡得还好,这多半也快要起身了的。”

正说着,春芽过来扶定林谨容的胳膊笑道:“姑娘,太太醒了,听见您的声音,让您屋子里去呢。”边说边同龚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很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