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值,是在内务府还是南三所”皇帝忽然开口,低低的嗓音有点沙哑。
素以一凛,忙弓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尚仪局有专门料理小宫女的长房,过永康右门,和吉云楼一墙之隔。”
皇帝嗯了声,顿了顿又问,“朕听说老公爷起灵那天出了点事,后来是怎么处置的”
素以料着皇帝打听的是外宅来认亲的后续,遂敛着神回道,“横竖认下了,老公爷出丧还是那姑娘扶的灵,披麻戴孝一样没落下。”
“小公爷怎么说他那脾气也能忍得住”
“起先有一番波折,后来叫到厢房里问明了,小公爷也没计奈何。出来的时候灰着个脸,别提多窝火了。”素以想想,新认亲的姑娘还是皇帝小姨子呢,估摸着过两天就得上宫里来请皇后主子的安了。
皇帝瞥她一眼,“那姑娘长得像昆家人吗”说完了一顿,“这话问你,朕知道问了也是白搭。”
素以眨了眨眼睛,把视线定格在中正仁和匾上。皇帝挑刺成了习惯,听多了就不往心里去了。斟酌一下子道,“奴才记不清人脸,但是记得当时的情形。奴才还想着那姑娘和小公爷不像呢大概是像妈,随了老公爷如夫人的长相。”
“知道是哪个旗的吗”皇帝褪下腕子上的迦南手串慢慢的数,昆和台当初在皇父跟前很有脸面,为人也正派,朝中没有几个不敬重他的。原当他是仁人君子,没想到晚节不保,死后倒弄了这么个烂摊子。
素以摇摇头,“没打听着,可那姑娘张嘴叫娘,奴才料着是汉军旗的。也说不定就是个寻常汉人,因为姨奶奶提起什么遭难来着。”
皇帝和她说话,可是不叫她起来,就在她身后闲庭信步。素以跪了一个时辰,膝盖底下都木了。正感觉杳杳看不到前路,偏巧荣寿进来了。虾着腰,托着几碟点心,陪着笑脸上前敬献,“半夜了,万岁爷进点儿小食吧”
皇帝是吃惯了金莼玉粒的,对寿膳房那些精致玩意儿已经提不起兴趣了,连瞧都没瞧就摆手叫端走。荣寿满脸的为难,素以突然灵光一闪,琢磨着其实可以借机讨个好,也许能容她站起来也说不定。
第17章
“奴才斗胆”她转过脸来看荣寿,“不知万岁爷听没听说过豆汁儿就是那种灰里透着绿的,烧热了配着焦圈辣咸菜吃,味道好。奴才进宫前最爱吃那个,小贩挑着担子钻胡同,一听见吆喝我就往屋外窜,叫我奶妈子拿铜钱给我买两碗喝。”
荣寿白着脸,迟登登道,“姑娘,您是问我吗不是问我,您瞧我干嘛”
素以不敢看皇帝才借着荣寿的排头说话,叫他这么一点破,她立马又垂下了头。
皇帝倒不甚在意,就是觉得她和普通人家女孩子不大一样。祁人姑娘七八岁就开始学针线活,稍微大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呢玩屎壳螂、追小贩,还有什么没干过的武将家的闺女缺管教,真不是件好事儿。不过老北京城里的豆汁儿很有名气,他听说但没有尝试过。
“豆汁儿有股子酸臭味,能好吃吗”他问,“拿什么做的”
素以道,“回万岁爷话,是拿水发绿豆研磨出汁,放在桶里发酵出来的。其实臭味因人而异,就跟臭豆腐乳似的,有人说臭,有人却说香。吃口上酸里带那么点甜,泡上一个马蹄圈,别提多好吃了。”
荣寿没忍住哧地一笑,“瞧这馋的”被皇帝横过来扫了眼,吓得忙噤住了口。
素以自顾自道,“豆汁儿不是什么金贵吃食,不过确实是养胃清火的好东西。冬春两季用最好,万岁爷偶尔试试民间的小食,也算是与民同乐嘛”
他脸上的冰碴子渐渐化开来,荣寿知道是给这丫头说动了,可宫里要什么菜式都能搬出来,就是没有会做豆汁的。他苦着脸对皇帝告饶,“主子容奴才些时候,奴才明儿就想法子募豆汁匠进宫来。”
素以正中下怀,仰起脸说,“大总管别费神,奴才会做。奴才打小爱吃那个,吃客吃久了也成半个厨子了。给奴才一包绿豆一爿磨,奴才就能给万岁爷做出来。”
皇帝站在荣寿旁边,有时候眼波划过去,收势不住就容易撞个正着。养心殿的金龙藻井下挂着八角料丝灯,像个温暖的罩子当头罩下来,皇帝就在那片煌煌的火光里。为君者不容小觑,昂然挺拔,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同他对视叫素以害怕,可是却有一瞬不小心闪了神。南苑宇文氏的眼睛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瞳仁上有一圈金黄色的光环,在灯下尤其的光华流转。上回没记住长相,只留下一段空洞的影像。这趟再看一眼,像是把脑子深处的记忆挖掘出来,两两重合,渐渐就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