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突然觉得心慌,他看人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随时可以洞穿皮肉直达灵魂。她难堪的转回身子低下头,胸口擂鼓般隆隆作响。奇怪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天却不一样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如芒在背,心绪不宁。
皇帝嘴角有寂寥的弧度,他是世事洞明的人,她在盘算什么他心里有数。跪也跪得够了,天转冷了,砖面上寒气入骨,时候久了少不得作病。并不是当真稀罕一碗豆汁,不过是顺着她的话头赦免她。他启了启唇,“既这么,就交给你了。起来吧”
素以如蒙大赦,扎下去磕头,“奴才遵旨,谢万岁爷恩典。”
腿弯子僵了那么久,那两条腿都不是她的了。左右没处攀扶,只好摁住膝头子站起来。可是又酸又麻使不上劲,冷不丁一用力,腿根儿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闷心的疼。踉跄了好几步,眼看着要摔下来。
皇帝离她近,见势不妙也没多想,伸手打算让她借把力。可是她怔忡着,临要摔了也没来攀他。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握成拳头,慢慢垂在身侧。凝眉看她,这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有这样的机会,换做别人一定拼了命的巴结。她倒好,情愿摔个屁墩也不来兜搭。
素以这一下摔得很丢面子,又疼又羞,眼里裹着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她也看见皇帝伸手来着,可是借她两个胆儿也不敢承这份恩。本来认不清人就已经被误解成存心露脸了,这会儿再往龙体上靠,不是又要被说成有意卖弄,憋着劲的勾引爷们儿么所以摔了反倒可以长出一口气,总比得个不要脸的名声好。宫里主子多,她临要放出去的人了,不愿招惹那些无谓的麻烦。
荣寿哟一声,“这下摔得狠,屁股变八瓣了”皇帝的动作他自然看在了眼里,连万岁爷都想扶,说明这丫头命大,没事儿了。他忙招左右上去搀人,一头道,“慢着点儿,别又闪着腰。”
素以面红耳赤,“谢谢谙达们了,我自己能行。”
到底姑娘家,和那些二板凳太监不一样。太监摔一跤立马狗颠儿的纵起来活蹦乱跳,宫女讲究个稳,叫人看见这模样,简直臊得无地自容。皇帝转过脸,地心的鎏金貔貅炉里香烟袅袅,看时辰已经近子夜了。他回到御案前翻通本,垂着眼道,“念着你做豆汁的功劳,今晚的提铃就免了。”
这是天大的恩典,素以感激不已,“奴才一定好好做,不辜负万岁爷的期望。”
期望一碗豆汁儿罢了,值当他来期望皇帝摆了摆手,殿里人除了文房太监全都打发出去了。
素以却行退到抱厦里,转回身正看见长满寿。她和长满寿一道在公爷府当了三天的差,总算记住了长相,再见面也能认出来。她福了福,“谙达好。”
“姑娘好啊”长满寿碍着荣寿在边上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才刚小路子来找我,说今儿万岁爷要熬通宵批折子,又说你也在,怎么万岁爷有什么示下”
没等素以答话,荣寿抱着胸阴阳怪气接口,“姑娘今儿可得脸,自告奋勇要给万岁爷做豆汁儿呢这不,主子念她这上头功劳,连今晚上提铃都免了。”
长满寿不吃他那一套,斜瞟了他一眼,装模作样的拍手,“哎哟,那可是万岁爷的抬爱,姑娘得惜福。这会儿赶紧问问大总管,是留下伺候上夜,还是找哪儿将就一晚上”
荣寿皮笑肉不笑的应他,“您可是宫里老人儿,论年纪还长我十来岁,这点子规矩您不懂要来问我您这不是存心的给我小鞋穿吧”
长满寿直摆手,“这话我不敢当,您是乾清宫大总管,我虚长年纪也是白活。还不是得在您手底下,听着您的差遣嘛”
荣寿嘬嘬牙花儿,回头朝养心殿看了眼,对素以道,“万岁爷免了你的罚,我留着你不像话,别回头说大总管刻薄你。要不,你找个地方歇着去”
这可不是在关照她,分明是存着下绊子的意思。长满寿不方便发话,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素以不笨,御前的人都在熬夜伺候,她一个人找围房睡大头觉真要这么没眼色,小辫子要抓起来可就满头都是了。
她笑了笑,“大总管忘了我的差事,要做豆汁儿得先泡绿豆呢再说谙达们都忙着,我事不关己的歇下,那也太没规矩了。”
荣寿听了,拿鼻子眼儿长长嗯了声,“是个明白人儿,既然你有孝心,那就忙着吧”他是倒驴不倒架子,吩咐完了,抱着拂尘柄摇摇晃晃往铜茶炊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