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谁也没有接,女皇江河日下,日薄西山,她这颗紫微星还能照耀九州多久,下一任紫微星又在何方?明华裳静了静,指向另外一边,说:“那这颗星是什么?”
明华章看着天空,一一给明华裳指认星辰。兄妹两人倚在窗边遥望星宿,不知不觉也快子时了。夜空中升起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流光如天雨般洒落。
这仿如一个信号,长安各处争先恐后响起炮竹声,火树银花,华灯齐放,天上的星辰也不可辨认了。
镇国公府的小厮也在搬炮竹,明华裳起身,兴冲冲说:“要放烟花了,我们出去看看!”
明华章有些无奈,都多大了,还和孩子一样。他只是慢了一步,明华裳就已经跑到外面,和小厮要了根烟花棒,在廊下点燃。
火光一闪,银色火花如流星般迸发,映亮了她的眼。明华裳吓了一跳,本能要拿远。又菜又爱玩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了,明华章叹了声,从后方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烟花棒。
明华章手很稳,维持在一个既能让她看清光芒,又让她安心的距离。明华裳心安稳下来,清眸含光,静静看烟花燃烧。
银火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余烬归于黑暗,她眨了眨眼,炫目银花凋零,她看到了明华章。
他长身玉立,眉眼静澹,站在廊下仿佛比后方漫天烟火都瞩目。明华章将燃烧后的火棒收好,回头问她:“还想看什么?”
明华裳望着他,一时失神。等回过神后,她掩饰般垂下眼睛,说:“二兄,新年快乐。”
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无数烟花在上空炸响,镇国公府小厮正嚷嚷着搬东西,她的声音隐没在声音洪流中,轻若鸿羽。明华章却莫名听到了,他揉了揉明华裳头顶,变戏法般从身后取出一个糖人,说:“恭喜裳裳,又得一岁。”
每年除夕他都会给明华裳带一块胶牙饧,今年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明华裳都以为他忘了,没想到他竟偷偷准备了。明华裳嘟嘴,骄矜地哼了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糖。”
明华章眸中露出笑意,说:“你怎么不是小孩子?你六岁换牙的时候,吃了一块胶牙饧不止,还要闹着吃,结果张嘴吐出来一颗牙,吓得哇哇直哭。现在不记得了?”
“这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明华裳一边愤愤反驳,一边没忍住接过糖人,“说不定是你带来的饧糖有问题。”
说着,明华裳不慎咬到了舌尖,吃痛嘶了一声。明华章吓了一跳,俯身问:“怎么了?”
明华裳捂着嘴摇摇头,含糊不清说:“没事,咬到舌头了。”
明华章放下心,内心十分无可奈何,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又被黏下了牙齿呢。”
明华裳没好气打他,明华章没有躲,他背对着漫天烟火,眉眼弯弯,眼中像含着一汪清泉,看着她微笑。
他往常即便笑也笑得收敛得体、君子端方,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张扬不遮掩的神情,有少年人的顽劣淘气,也有一往无前的进攻性。
明华裳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下,饧糖顺着舌尖渗入五脏六腑,浑身都飘然起来。
其实六岁的事她记得。她还记得她大哭时,明华章无措地站在旁边,还真以为是自己害得妹妹掉牙。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长辈嘴里完美无缺的兄长,原来也会露出普通人的表情。
那年垂髫,两个孩子一个哇哇大哭一个束手无策,害怕牙齿再也长不上来。如今他们十七岁,再不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了,可是,他还是会给她带一块胶牙饧。
时光匆匆,很多东西不一样了,但似乎有些东西,从未变过。
第112章 桃花
年后,时间仿佛突然慢了下来,阳光像打翻的金粉,穿过直柩窗,穿过袅袅上升的青烟,洒在紫檀木桌上。
明华章笔直坐着,手腕悬空,在纸上徐徐落下几个名字。毫毛划过宣纸,留下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这些天明华章一直在想,魏王想要杀了双璧,所以模仿四年前的悬案,故意引出双璧,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案子?他怎么知道,这个案子几乎没有证据,官府毫无头绪,很容易模仿?
谁能接触到卷宗?谁给他提供了消息?
出卖他们的内奸,到底是谁?
明华章看着笔下的名单,沉眸不语。他逐个推敲,间或抬手画一笔,勾去名字,慢慢的,名单上只剩下一半人。
他正在沉思,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明华章立刻警神,点燃灯烛将纸烧掉。侍从敲门进来,瞧见明华章拿灯盖的动作,惊讶问:“郎君,您刚才点灯了?”
明华章没回答,他将灰烬烧完,放好灯罩,问:“怎么了?”
侍从叉手,说:“二郎君,有客人来了,老夫人和国公爷请您去正堂。”
正月拜年走访的人家多,明华章对此习以为常,他揽袖起身,随意问:“是谁?”
“成国公府程家。成国公和世子都来了。”
明华章赶去正堂,走上台阶时听到里面说话:“这次多谢明二郎君,要不是他,杀害思月的凶手不会这么快落网。”
明老夫人道:“程夫人客气了,他既做了少尹,这就是他分内之事。”
成国公一家表情却很郑重,世子夫人说道:“老夫人此言差矣,此番要不是明二郎君追根究底,明察秋毫,恐怕又会和四年前一样,被真凶逃了去。卢渡此贼太过狡猾,原本我们都以为凶手是江洋大盗,没想到竟然是他。我还一心相信范阳卢氏,将大郎送去让他教导,真是瞎了眼。”
说起这个,堂内人都很唏嘘。明二夫人附和道:“是啊,谁能想到,风度翩翩斯文有礼的卢博士,竟然会是杀人凶手呢。杀亲弑父,简直骇人听闻。”
这时候门边的侍从注意到明华章,忙道:“二郎君来了。”
众人听到纷纷回头,明华章进门,抬手给众人行礼:“见过祖母、父亲,见过成国公、夫人。”
成国公没动,但世子、世子夫人都站起来拦住明华章,道:“明二郎君,此番多谢你给思月鸣冤昭雪,你就是我们夫妻的在世恩人。请受我们一拜。”
明华章连忙拦住:“世子、世子夫人,不可。于公这是我的职务,于私你们是我的长辈,我岂敢受你们的礼?”
镇国公也说道:“世子太客气了,你我同朝为臣,本就要相互帮助。快请坐。”
双方一番推让,终于重新落座。侍从在镇国公身边放了座位,明华章却没去,而是走到明华裳身边坐下。
明华裳没料到他竟然过来了,慢半拍往旁边挪,但一个席位上坐两人终究太挤了,明华裳的裙摆被他压住,她一心一意拽自己的衣裙,话题不知怎么突然落到她身上:“听说二娘子也遇到了卢渡,还差点被害,没事吧?”
明华裳猛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抬头看到成国公夫人的眼睛,怔了一下,才接上话:“谢夫人关心,多亏兄长和羽林军来得及时,我没事。”
明华裳以身犯险,诱导卢渡再次作案,等卢渡被抓后,她没有暴露自己是主动和卢渡制造巧遇的,而是将一切都推脱为巧合。
成国公夫人应了一声,说:“没事就好,二娘子这番受了惊,可要好好养养。”
明华裳道谢,对成国公夫人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明华章拧眉,看到坐在世子身后的程大郎程荀,心中生出一股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