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觉得,程家人来意不善呢?
世子夫人把明华裳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没出事就好,我听说你也遇上卢渡的时候,险些吓死,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我早就觉得你和思月很像,要是她也像你一样机灵该多好。”
世子夫人说着忍不住悲从中来,程荀上前,低声提醒母亲:“阿娘,这还在镇国公府呢。”
世子夫人一边拭泪,一边向众人致歉失态了。明华裳心里叹息,低声宽慰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说不定我能逃脱,就是思月在天保佑呢。她聪明伶俐又孝顺,有您和国公夫人为她积福,来世,她定能安康顺遂,一世无忧。”
这话说出来极大缓解了世子夫人的悲痛,她也知道人死灯灭,哪有什么来世呢?可是在至亲死亡时,她宁愿这样自欺欺人。世子夫人看着明华裳,越看越觉得喜欢,忍不住问明老夫人:“二娘子真是剔透灵秀,善解人意,不知,二娘子定亲了没?”
这话说出来,明华章眉心重重跳了下,心里不祥的预感落地,脸色一下子冷了。
明老夫人和镇国公也意会了,镇国公脸上表情颇为复杂,反而是明老夫人眼角皱纹放松了些,淡淡道:“她呀,被她父亲宠坏了,惯来顽劣,老身想多管教她些时日,还没有说亲呢。”
世子夫人也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太明显了。他们今日阖家来镇国公府,除了道谢,自然也有试探结亲的意思。
成国公夫人自认还有些看人的眼光,她笃定明华章潜龙在渊,等来日必能乘风而起,很想提前和这位俊杰结亲。可惜程思月死了,成国公府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姑娘,挑来挑去,成国公夫人盯上了明华裳。
坊间都说明家二娘子不学无术,无能废物,她却很喜欢这个小娘子的通透。她惯来不喜欢所谓才女,端才女架子的人,才华没见着多少,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等毛病倒不少。过日子就要明华裳这样踏实透亮的,看似普通平庸,实则像水一样,无论什么困境都能撑过去。
他们家大郎君就有些读圣贤书读傻了,板正有余,变通不足,若有她来辅助程荀,日后定能将程氏一门发扬光大。
成国公夫人本想今日来探探明家的口风,儿媳可好,直接将话问塌了。不过如此也好,成国公夫人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二娘子如何称得上顽劣,若她生在我们家里,老身定得如珠似宝捧着。二娘子先是替思月伸冤,又是开解大郎,乃是我们程家的恩人呐。大郎,还不快去谢谢二娘子。”
成国公夫人的话就像江潮,接天连地一波比一波汹涌,明华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困在浪中。她连忙推辞:“夫人您这是什么话,小女愧不敢当……”
明华裳以为成国公夫人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程荀真的起身,停到明华裳面前作揖:“多谢二娘子。”
明华裳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回礼:“大郎君客气。”
明华章坐在对面,看着明华裳、程荀一左一右坐在世子夫人身边,现在还起身相对而拜,宛如相敬如宾的小夫妻一般。他手指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冷白色的手背上绷出青色血管。
可是在场除了他,其他人都乐见其成,就连镇国公也未曾阻止。
明华章身体仿佛被分成两半,血液像岩浆一样翻腾滚烫,头脑却像冻在冰川里,逼着他冷静的,一个细节不落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她每日都待在他身边,一副活泼乖巧模样,他竟然不知,她什么时候和程荀有了交集,还帮程荀开解心结。
这种事若不是程荀自己说,成国公夫人怎么会知道呢?所以这次上门,程荀也是知情者,甚至是促成者。他想做什么,求娶明华裳吗?
原来,只有明华章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明华裳尴尬得都要原地爆炸了,偏偏所有人,祖母、堂姐妹、丫鬟,都用调侃促狭的眼神看着她。明华裳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让她原地消失,然而世界还不放过她,明老夫人笑着道:“你们年轻人听我们说话,恐怕早不耐烦了,罢了,不拘着你们了。大娘,你陪着客人去院子里走走,看好妹妹们。”
这一句话将明华裳、明妁也赶出去了,显然是故意给明华裳、程荀制造空间。明妤心里明白祖母的用意,起身娉娉袅袅行礼:“是,祖母。”
明华裳心中疯狂尖叫,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然而明妁已经站起身,看好戏般瞟了她一眼,拉着她道:“走吧,大功臣。”
明华裳被迫拖出去,程荀脸上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给镇国公、明老夫人等人行礼后,才低头退下。
程荀走后,很久没说话的明华章忽然起身。他动作太猛,像一柄剑骤然出鞘,利刃在空中划过猎猎风声。镇国公被吓了一跳,诧异地回头看他:“二郎,你做什么?”
这种时候明华章脸上依然是矜贵清冷的,他微微弯腰给长辈行礼,声线冷静得出奇:“我也去游园。”
第113章 示威
等退出正堂后,明妤、明妁很有眼色,没一会就“无意”走远了,只留下明华裳和程荀并行。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些尴尬,程荀主动说道:“思月的事,多谢二娘子。”
明华裳说:“多亏我二兄和京兆府众大人齐力找出凶手,我不敢居功。”
明华裳对外一律推脱为运气,这个说法骗得过长辈,却骗不过程荀。程荀问:“二娘子,你在清禅寺偶遇卢渡,当真是巧合吗?”
明华裳自然不会承认,信誓旦旦道:“当然。”
程荀嘴唇动了动,看着明华裳欲言又止。上次她莫名跑到成国公府问他卢博士的事情,那时候程荀就感觉出什么,后来听说明华裳在清禅寺遇到凶手,被随后赶到的明华章当场活捉,程荀心里的猜测就更清晰了。
明华裳应当是和她兄长做局,故意诱捕卢渡吧。实在看不出来,外界口中不学无术、徒有其表的废物明二小姐,竟然有胆量孤身会凶手。
长着最乖巧柔美的脸,却生了一颗如此胆大妄为的心,真是让人意外。
程荀其实不赞同明华裳如此冒险,她终究是闺阁小姐,在内宅逗逗猫、绣绣花就好,实在不该掺和那些血腥事。只不过这次命案关系着他妹妹,明华裳刚帮他们找出了凶手,程荀不好说反对的话,便诚恳劝道:“二娘子,我很感谢你和令兄替思月昭雪,但女儿家孤身在外太危险了,以后,你不应当再以身犯险。”
明华裳笑笑,垂下眸子,没继续说话。她知道成国公夫人和祖母的意思,自然也明白,从世俗意义上讲,程荀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成婚对象,他说这些话是真心为她好。
他是长安最常见的贵族郎君,自幼学习四书五经,接受继承人教育。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婚后给予妻子尊荣体面,会承担起养育儿女、顶门立户的职责,但是,也仅是如此。
他不会将朝廷公务带回后宅,不会听妻子发表对朝廷大事的见解,更不会对一个女子说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不是程荀的错,作为一个贵族郎君,他不逛青楼,婚前不搞庶子庶女,已经比绝大多数公子哥强了。
程荀没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忽然明华裳就变得疏离,两人间的距离莫名拉远。他顿了会,试着寻找话题:“不知二娘子平时在家做什么,有什么爱好?”
“除了吃就是睡。”明华裳如实说,“除了吃喝,我不擅长任何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