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苏雨霁是祖母从王娘子的夫家镇国公府抱出来的。祖母没有提内情,只是说深宅大院斗争激烈,手足相残,她看不过去,将这个孩子抱了出来,放在自家养。
她曾对天发誓绝不向第三人透露此事,但她马上就要死了,这件事不能没人知道。祖母在人生最后的时光将秘密传给苏行止,并逼着苏行止起誓,让他保证决不透露给苏雨霁。祖母亲耳听到苏行止的誓言,才终于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苏行止终于知道了妹妹是谁,但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之前他还能自己骗自己,当她是被家人抛弃的女婴,留在苏家比在她原来的家庭更好。但听到祖母的话后,他每次见到苏雨霁,内心都在愧疚和自卑中煎熬。
她一心偏袒他,凡事都看他好的一面,但苏行止怎么会不知道,科举不过是仕途的起点,名次其实什么都不能证明。
寒门官没有亲族帮衬,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如何和那些簪缨世族比?别的不说,仅生活条件就远远比不上。
她是银河偶然坠落的星,是不属于他的惊鸿照影。如果她回到本来的家庭,衣食住行可能是苏行止需要奋斗一辈子才能达到的水平。
她本该永远不识贫寒疾苦,永远不用担心钱不够花,她的夫婿也该是明华章、江陵、谢济川那样的世家子弟,从小在堆金积玉中长大,周身自然带着股书卷气和松弛感。不像他,生于贫寒,长于贫寒,终其一生也探不到明华章出生时的高度。
而明华章还要往上走,有家世加持和女皇赏识,恐怕苏行止这辈子都望尘莫及。苏行止怎么敢说,他能给苏雨霁更好的生活?
苏行止望着苏雨霁的眼睛,几乎就要说出实情。但他想到祖母临终前的交代,最终还是忍耐下来,对她笑笑:“好,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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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后,长安乱哄哄热闹了很久,旧贵族们忙着走关系,阔别多年的相王、太平公主要联络故旧,二张兄弟这类在洛阳发达起来的新秀也要寻找根基。一片喧闹中,九月到了,女皇迁都后第一场全国盛事——科举准时开始。
因为这是场临时加试,报名的人远不及常科,大多都是京畿人士。科考那天,镇国公府全家出动,明华裳目送明华章走入礼部贡院,然后她躲开长辈的视线,悄悄离开,去另一边送任遥参加武举。
任遥是避着平南侯府出来的,来送她的人只有明华裳和江陵。任遥手握红缨枪,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就大步流星走入考场。
明华裳和江陵莫名有些心酸,江陵说:“明华章、谢济川、苏行止要参加进士科,任遥要参加武举。只有我们两个是闲人耶。”
明华裳凉凉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这种事她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说出来?
第77章 放榜
金猊蕴火,青烟徐徐。琉璃帘后,男子的声音显得尤其阴冷:“跟丢了?这么长时间,你连两个庶民都找不到?”
跪在台阶下的人冷汗涔涔,低着头道:“王爷息怒。实在是那日西市人多,手下人一时不慎,让他们跑了。不过这对兄妹确实有些邪门,仿佛背后有人帮他们遮掩痕迹一样,每次都能凭空消失。太原府那次,他们两人就突然不见了,整整两年杳无音信,要不是这次在朱雀街看到他们,属下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魏王冷笑一声,斥道:“废物。”
属下不敢反驳,额头深深抵在地上。魏王半眯着眼睛,手指摩挲扶手,陷入沉思。
能从他的天罗地网里逃走,两年来音信全无滴水不漏……听起来,这可不是普通的乡野村人,他们背后肯定有高人助阵。
会是谁呢?
魏王不由想到二张兄弟传来的消息。两年前,宫中审理一桩偷窃案时,一个老宫女无意说漏嘴,说永徽三十二年,女皇和章怀太子斗得最凶的那段时间,东宫曾有一位良娣怀孕。只不过那时章怀太子深陷谋反风波,他见形势不对,用药催良娣早产,派亲信将孩子送出东宫。万一他遭遇不测,好歹在外面留下一条血脉。
之后,东宫报上来的说法是良娣摔了一跤,没保住孩子,实际上这个孩子已经被送到宫外。魏王根据老宫女的指认追查,发现亲信去的地方是终南山,正好在镇国公府的山庄附近。
魏王花了许久暗查明家山庄的下人,从他们口中套出,永徽三十二年镇国公夫人王瑜兰确实在山庄待产,并生出一对龙凤胎。可惜王瑜兰产后血崩,香消玉殒,伺候她的嬷嬷苏氏也告老还乡,天没亮时就离开了山庄。
有意思,明家的龙凤胎和章怀太子的遗腹子在同一年出生,甚至日子都只差一天。
魏王从不相信宫廷中有巧合,他立刻派人去查离府的苏嬷嬷。突然离开必有鬼,何况还有人说,那段时间苏嬷嬷的儿媳也生产了,苏嬷嬷为了照料王瑜兰一直待在山庄,突然有天苏嬷嬷说接到家里传信,要回去伺候儿媳。她走得急,连告别都没有,仿佛生怕人看到一般,随后就传来他们一家回乡的消息。
两年前,魏王的人去太原,找到了苏家那对兄妹。但还不等他动手拘人,那对兄妹就不见了。
如此更加确定了魏王的猜测,这对兄妹中一定有章怀太子的遗孤,要不然他们躲什么?
魏王翻天覆地找了两年,可惜毫无所获。本来他都已经放弃了,但是进京那天,属下突然禀报,说在街上看到了那对消失的兄妹。
魏王立即派人去追,但这群废物,还是让他们逃掉了。魏王沉着脸道:“加派人手,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人挖出来!”
属下战战兢兢应下,弯着腰退出。等人走后,魏王独自坐在浓郁悠长的龙脑香中,慢慢想道,或许,并非只有一种可能。
在李贤事发之前就有人见过苏家大儿子,那个少年肯定是农人,和李贤没关系。如果苏家较小的孩子不是李贤遗孤,那么明家那对龙凤胎中,就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魏王短促笑了下,起身,拎起披风朝外走去。今日是科举放榜,姑母迁都后第一场朝廷盛事,他得去宫里捧捧场子,顺便去会会太平。
太子那个窝囊废,属实烂泥扶不上墙,魏王实在不知姑母为什么要将皇位传给太子。
李家如今咬着骨头不松口,太子、相王、太平都拧成一股绳,一心想把皇位从武家手里夺回来。可笑,他倒要看看,等私藏废太子遗孤这件事抖出来后,他们几个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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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礼部东墙人山人海,十分热闹。不光考生的亲朋好友在等,许多百姓、高门大族也守着高墙,翘首等待揭榜。
百姓多是为了凑趣,长安许久没有这么热闹的事了,年轻一批的小娘子甚至不知进士游街、雁塔题名是什么。年岁长些的长安人一边唏嘘高宗在时新科进士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一边期待即将出炉的新才俊。
这可是女皇迁都后第一批琼林进士,代表着女皇对旧都的态度。不光朝中臣子密切关注,长安百姓们也都期待着一场盛事,全面恢复长安昔日荣光。
至于高门大族也来等着,更多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新科进士在长安婚姻市场上非常吃香,许多高官富绅都喜欢从进士中挑女婿。
尤其是那些年轻俊俏、品貌周正的少年郎,甚至会在放榜时上演全武行,富绅家丁们手持棍棒,抢到哪个算哪个,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抬回家里和小姐成婚。故而被人戏称为榜下捉婿。
明华章是不愿意掺和这些闹剧的,但明华裳执意,硬拉着他来看放榜。明华章挤在人头攒动中,叹息:“放榜后朝廷会派人传信的,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