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明华裳抱着明华章胳膊,踮起脚尖张望前方,“这种事只有自己看才有意义,经别人传就变味了。”
明华章轻叹,他很想说榜上至少有三人是提前内定好的进士,所谓金榜题名实在没什么含金量。但看她这么期待,明华章不忍扫她的兴,便不动声色挡开周围的学子,陪她在墙外等。
如今他们仿佛又恢复正常兄妹的关系,妹妹抱着兄长手臂,兄长护着妹妹出行,谁都没有再提那夜葡萄树下的对话。
但有些事终究不一样了,明华裳很小心地避开他的身体,只抓住他的衣袖,明华章伸手护在她身侧,但也很注意不碰到她的肩膀。
他们小心翼翼又若无其事地维持着兄妹界限。这时礼部内一个绯衣官员走出来,在墙上贴了张黄纸,上面用墨笔工工整整写了一列名字。众人蜂拥而上,明华裳没挤上去,但已经从周边人激动的呼喊声中知道了礼闱名次。
榜首苏行止,第二明华章,第三谢济川。
后面还有,但明华裳已听不到了。人群中激烈讨论前三名是谁,明华裳回头看向明华章,有些惊讶。
明华章黑瞳微微放大,脸上也有愕然。
他知道这场科举不过走过场,所以从没在意过名次。但是,他竟然排第二?
第二便罢了,排在他前面的,竟然还是苏行止?
明华章的脸色冷淡下来,他不是输不起,他当然知道天下多的是才学比他出众的人,可是,当着明华裳的面宣布他输给了苏行止,还是瞬间击碎了明华章的好心情。
尤其是明华章听到明华裳用惊喜的语气说:“没想到苏行止的学问竟然这么好,太不容易了。真是恭喜他。”
明华章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了。
明华裳刚看到名次时确实惊讶,她以为第一会在明华章、谢济川之间较量,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苏行止力压强敌,独领风骚。
明华裳由衷替苏行止高兴,她两个兄长都是一等一的英才,包揽前二,她身为废物妹妹,着实与有荣焉!
她乐了一会觉得不太对劲,明华章为什么一直没说话?她小心翼翼抬眸,发现明华章面容清寒,眸光黑亮,仿佛一把火在冰原上燃烧,寂静空旷又烈火燎原。
明华裳有些忐忑,轻声问:“二兄,你怎么了?”
明华章声音中是刻意压制的冷,淡道:“没事。回家吧。”
明华章转身就走,明华裳赶紧追上去,小声道:“还没有恭喜你金榜题名,恭喜你啊,二兄。”
明华章对此短促笑了声,冷冰冰道:“第二而已,有何可喜?”
“也不能这么说。”明华裳以为明华章从小夺冠惯了,突然比别人矮一头受不了,认真宽慰道,“二兄,其实第二名也不错。参加科举的人有那么多,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你能上榜,本身就已经万里挑一了。”
“那苏行止呢?”
明华裳卡了下,一碗水端平道:“苏家兄长也万里挑一。”
很好,连兄长都叫上了,明华章心里像有一把无名火在烧。明华裳悄悄瞥明华章的脸色,问:“二兄,你不高兴吗?”
只是个状元的名头而已,他竟然这么在乎吗?
明华章现在得努力克制着才能维持住体面,他淡淡说:“一会我要进宫里谢恩,我先让人送你回家。”
明华裳其实不想回,她认认真真糊弄明华章,乖巧点头道:“好。”
今日最热议的事就是新科进士放榜,百姓们津津乐道,王孙公主们也早早进宫,提前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
魏王进殿时,太平公主正依偎在女皇身边说笑,梁王、相王陪坐在侧,相王十分沉默,反倒是他的儿子临淄王见缝插针,时不时能接上一两句。
相王曾作为皇储被圈禁在宫里,日子绝对算不上好,但他的孩子好歹在女皇眼皮底下长大,和女皇还有些祖孙情,尤其临淄王,多才多艺能说会道,很得女皇喜欢。有临淄王在其中缓和,相王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太平公主是女儿,天生占优势,相王这边有儿子插科打诨,梁王更不用说,一口一个姑母,把女皇逗得笑声不断,相比之下,太子一家就像木头一样,格格不入。
太子畏惧母亲,诺诺不敢多言。太子的儿女都在圈禁中长大,对这位差点杀了他们的祖母实在亲近不起来,便是最年幼、最受宠的李裹儿都不敢撒娇卖痴。
——她出生在被流放的路上,长这么大甚至没见过祖母,如今见到不怒自威、不形于色的女皇,别失态就不错了,怎么敢像在父母跟前那样要东要西?
魏王站在殿门口停了停,置身事外地望着前方戏台。上官婉儿带着女官上前,温声行礼:“魏王殿下。”
魏王扫了她一眼,笑着道:“我何德何能,敢让上官内相侍奉。”
上官婉儿笑道:“魏王勿取笑奴家,陛下早就问起您了,殿下里边请。”
魏王解下披风,上官婉儿亲手接过,细致地将他的衣服叠好。魏王大步走入宫殿,朗声道:“姑母,侄儿来迟了,请姑母责罚。”
梁王看到魏王,道:“阿弟,你可算来了。新科进士已经入宫了,你却姗姗来迟,被臣子看到成何体统?”
“是我不对,晚宴我自罚三杯。”
“行了。”女皇淡淡开口,“摆驾含元殿,传新科进士。”
殿内所有人起身行礼,上官婉儿连忙上前,扶着女皇往外走去。一众王爷宫眷跟在后面,梁王走到魏王身边,脸色有些不悦:“你在做什么?姑母如何重视这次科举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来迟这么多?”
魏王自然不能说他疑似查到了章怀太子的遗孤,所以才来迟了。魏王笑着道:“临行前有些事情绊住了。大兄,今年的进士是哪几位?”
梁王梭了魏王一眼,道:“你可真忙,路上连听个榜单的功夫都没有?”
魏王笑:“这不是有兄长吗,我耳目闭塞,全仰仗兄长提点。”
梁王看着魏王不说话,魏王耳目闭塞?这可真是笑话。
他们两人其实是竞争关系,梁王是女皇大兄的儿子,魏王则是二房的继承人,他们两人身为隔房堂兄弟,和女皇的血缘不近不远,女皇若将皇位传给武家,不一定选择他们哪个。
但和李家人比起来,他们兄弟就是天然的联盟,无论如何要先将李家扳倒,他们兄弟再争夺皇位。大局面前,梁王也没有给他使绊子,说道:“今年姑母钦点了十二位进士,榜首苏行止,榜眼明华章,探花谢济川。”
除了第一个名字,剩下两个都十分熟悉。魏王皱眉:“是镇国公府的明华章,和陈郡谢家的谢济川?”
“是他们。”
魏王挑眉,越发不得其解:“我听过这两人的名字,他们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名有才名,状头到底是什么来路,能压住这两人?”
这也是梁王捉摸不透的地方,女皇的心意实在难以揣测。梁王说道:“还不清楚他的底细,但听说他是太原府人士,家里务农,乃贫寒出身。”
太原,务农,姓苏……魏王眼皮跳了跳,心中骤然通亮。
他就说听到苏行止这个名字时为何感觉很怪异,属下和他提过,从镇国公府抱走孩子的那个老妇人,孙儿正叫苏行止!
也是巧了,镇国公的儿子明华章,不也在今日的放榜名单里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寻两年无果,今天无意进宫,竟一次见到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