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舵落口的渡头蓬起一片血雨,那三个老者挫敌不成,再次为自己幻术所伤,他们不敢多停,内腑为己身‘天听’之术所伤极重,飞跃而退。小稚面上惊愕,实在没想到梦中之人刻在自己肩上的‘剑’会如此历害。然后,却觉五脏六腑一阵巨痛,似整个要翻转过来。身中骨中,俱已倦极,似乎那一剑已抽出了他一身的筋骨。他喉中咯了两声,费好大劲咯出一口淤血,人已昏迷倒地。
尾声:想飞
小稚在江流的声音里苏醒过来,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商裳儿。胸腑之间,却说不出的难受。他轻轻咳了下,又咳出一口血,低声道:“他叫我十二岁前不可冒用的,看来是真的。裳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商裳儿的盲眼中流下了泪。
小稚却轻笑道:“那也好,不管怎么,我不用再刺你的眼睛了,你也没有说出‘暗湍岩’的所在。”
身边江水急流如湍,那么奔腾咆啸不管人世间所有悲凉地流泄着。‘暗湍岩’、‘暗湍岩’,‘暗湍岩’也有这样暗流的急湍吗?而什么,什么才是这急急而去的湍流中可以不动的一岩?商裳儿看着小稚,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虚言安慰,只怕都留不住这个小小的生命了。她轻轻抚着小稚的头,“告诉姐姐,最后你还想要什么?”
小稚张了张眼,看着江边那渐暗的天空,真的,他想要什么?
商裳儿的面色却坚定起来,忽然一咬牙——就是要面对‘暗湍岩’的九责九罚,此生此世永不见天日,她也要救活他,她也要。
但这里却要一个机缘,她紧张地盯着他的嘴,问:“你想要什么?”
如果,人生的急流就在你身边那么湍流而过,如果,所有人世的风暴已卷去你生命中所能拥守的一切,在最后的最后,你想要什么?
小稚最后一眼望了望天空,接着要来的是一个无遮无尽的夜了。夜里,是不是一切最终的梦想终会有实现的一刻呢?他知道,这该是自己最后的一愿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在终于闭上那一双如此纯净童稚的眼时,口里低低呢喃了一句,商裳儿把耳朵附在他唇边才勉强听到——
小稚的嘴里只有依依稀稀的三个字:“我想……飞……”
岸下江语,湍飞而去,裹挟而去的是一个童稚小儿无多的生命与他无它的纯净。那个孩子在最后的江流里说出了他人生最后最大的奢望:
我——想——飞——
人生如枷,而飞翔是梦。江流中一个孩子最后的愿望原来还是想扑闪着他细瘦的臂膀在这疲重的人世里振翼而飞……
第四章 《长安古意》之肝胆
1、谪居
“……准、准、准,准尔还俗嫁夫君。脱袈裟、着罗裙,出空门、入凡尘,免得僧敲月下门……”
七月的浔阳,郁闷而懊热。在老街口的一个四四方方略显破败的小院花厅里,歌声方落,一个面色微黄,身材干瘦的男子便抢先鼓掌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倒还欢愉。厅堂上演的是一出小戏《思凡》。那戏子的长相平常,难得的是她神态间那一份娇媚之态——毕竟如她这样肯真的剃个光头来演尼姑的倒也少见。据说她本来就是姑苏城外苦念庵的尼僧,因不耐清规,先被一个朝中大佬包养,后来流落出来,就当真改行唱起戏来。她这个光头倒也剃得别致,所以前月一到浔阳,便受追捧。今日她也就在这浔阳城的府衙后园里,为几位浔阳城里的执守演出这么段她最拿手的半黄不黄的小戏来消愁逗闷。
那三十出头的男子脸上一副疲倦之色,不知是天太热还是院中那半开不败的花气在他脸上氤氲出一层隔障,让人对他的面目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感觉。他名叫陈去病,现任九江团练使。说起这浔阳之地,在前朝治下,倒也是一个兵家重镇。可是到了今日,却已经武备松驰,九江团练所属之部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千的兵士。
除了他,厅中还坐了有两个人。一个身材微胖,相貌昏聩,却是这城里的执政、浔阳守张洵。另一个满面公文气,黑黑的肉脸不知是因为没有洗净还是整日被案牍熏的、直要流淌下墨汁般似,他却是这城里的通判顾刚文,执掌刑律之事。
那浔阳守张洵趁陈去病抬脸大笑之际,偷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原为朝中炙手可热的兵部要员,如今谪居浔阳已历七年,不迁不调,困守不动,在他这个官场老狐狸看来,已甚是稀奇。更奇的是,他见过他治下之军,那份军容整肃,就算在他这个不解武备的文官看来,也是放眼两江少有的精兵了。可这时他看着陈去病面上那一副病恹恹、萎靡靡的神气,一时不由觉得,那浔阳城外,名称‘匡辅’的兵营简直似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那真是这个病恹恹的贬官陈去病的治下之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