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刺,他能让裳姐此后的灵魂陷入永不安宁的绝地?
他不能。
但这一刺,叫他如何刺下?
商裳儿的眼里分明有焦急,她的唇角已在管不住的抖动着,似乎、似乎就要说出那个她绝不能吐出于口的秘密了。这一场秘密吐出的结果是什么,小稚忽然心头一惊!他是见识过东密那不死不休的追杀的,是不是如商裳姐所言,从此‘暗湍岩’也会陷入跟他一样永远宁日的催迫?他理解那种催迫,也就理解商裳姐为何宁死也不想说出那个秘密。这是一种担负一种承诺,可商裳儿似乎已要开口了。小稚大叫道:“裳姐,不要!”
他伸手去掩商裳儿的口,可也觉出,他掩不住,遮不住。他抖抖的手拿着那支钗子轻轻向商裳儿眼中靠近。他的手一直在抖,商裳儿的眼却象在鼓励着他。小稚闭上眼,狠下心,他明白裳姐,如果做为一个人,一个想有所担负的人,此生必须要担上最亲爱的人的血,那他情愿由自己来担负,他不要——不要商裳姐的灵魂沉入那永生永世的自责与悔恨。
手里的钗尖一颤,他知道那钗尖已接触到商裳儿的眼皮了。小稚忽然大叫一声,他再也承负不住,只觉一股激流在泥丸宫涌起。他不要!他一把丢掉了把根钗子,脑中忽如醍醐灌顶似地想起那个梦中人说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到了再无所承负之日,记得,你左臂后的近肩头处还有一把剑,我画的剑。有一天,你可能什么都已失去,但你还有‘离骚’,记得,我教给你的‘离骚’一剑!”
小稚忽然开始脱衣,五月的风中,他脱掉了那累赘之衣。他在风中露出了他那个细瘦的身子。然后扭头,他要寻找他肩上是不是真有一把画就的剑。心里这么想时,苦练多年的那梦中之人传授的驭气之术似乎就在他泥丸宫中蓬勃欲起。记得那人曾在梦中对他叹道:“想不到你进境这么快,十二岁时,你十二岁时,可能就可以拨出那把剑了。此前一定不要轻用,否则难免身毁命殒!”
他不知那人说的是什么,又是不是真的,但此时,他是真的再也承负不起。他回顾肩头,如一支雏鸟之侧颈叨翎。阳光细细碎碎地照在他细瘦的身子上,开始他全无所见,然后,他似乎真在自己肩头看到了一柄画就的剑。小稚大喜,伸出右手,轻轻靠向肩头,他要拨出它,他要拨出它。
一股轻颤的寒流顺着手少阳经直贯他的指尖,他觉得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拨出它了。但、他还不到十二岁呀。他心中忧急,他拨它不出。然后,他就看到了商裳儿那空空茫茫越转越快的眼,小稚只觉一股热血上冲,脑中轰的一声,然后,他的手里虽没有什么,却真的觉得椎骨一挺——那一挺是一股傲气,手真似在自己瘦小的肩头抽出了一柄傲骨之剑一般。
那边三个老者全力施为,这时见他举动,忽然变色,心神俱震。小稚再也不顾,掣出那‘剑’,就向那口里越念越快的老者刺去。那老者面露一丝恐惧之色,犹想在那‘剑’意及身前迫出商裳儿的秘密。小稚忽然开声一喝,那一股剑意脱手而飞,直击向那个言长老!
言长老再也无暇念那《大日经疏》,他不顾此时收功伤身,人已飞跃而起。因为骤变袭来,三人聚力苦凝的‘天听’之术不及伤敌,反袭向己。闻长老已惊恐叫道:“离骚!是萧骁的‘离骚’!”
目连的一双凸眼几乎凸落于地,口里惊道:“长青门——你是长青门的什么人?”
最先翻身而起的言长老在空中已一口血喷洒而出,惨声高笑道:“哈哈,哈哈!‘长青一剑已在手,天下谁此更萧骚!’好个长青门,好你个萧骁!”
他们联手施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闻老者与目连老者口里也一口鲜血喷出,相视一眼,一人惨然道:“怎么他的剑意会在这孩子身上?”
然后他们忽同时出手,这次不再指向商裳儿,而是袭向小稚。小稚瘦嫩的臂一挺,原来这剑它真的存在,它叫‘离骚’,可什么又是‘长青门’?什么叫做‘长青一剑已在手,天涯谁此更萧骚’?他不管了,他只知他要护住裳姐,如护住这人世他最后的一场珍爱。一股寒气从他手少阳经流入手小阴经,然后,他振颤而出。以他年纪,就是再勤苦的修为,如何当得‘六识’中三个老者联手进袭?可这‘长青一剑’惯破‘密宗杂术’,他适才出手又在对方不意之间。这一剑,似乎掣出了他骨里的所有骨气。天地间,那是一个孩子第一次昂然击刺的源于他生命的一种绚烂。‘六识’中三个老者不意之下又是动用自己的‘六识煞’出手。如果他们用平常武功,本可擒小稚于反掌之间。但以意迫人之术,三个老者也未必及得一个孩童的的清傲坚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