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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鼠岭(18)

作者:呼延云

事实上,专案组乃至整个警队内部都是这么认为的。按照柴永进做的犯罪个性剖绘,真凶应该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岁以下、身体健壮魁梧、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很有可能因为强奸或斗殴接受过劳教、长期居住在地下室、没有固定职业的流动人员”,除了“流动人员”这一点之外,其余和周立平的特征一模一样。“简直神了”!回想起林香茗对这一心理画像的质疑和反对,就连杜建平也忍不住拍着柴永进的肩膀说:“说到底,破案还得靠咱们这些真刀真枪干过的老家伙,满嘴洋词儿的娃娃们还是嫩了些,书看得多,事经得少,就是不牢靠。”而得知林香茗给上级打报告不同意周立平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后,很多刑警都未免齿冷,当面和背后都有冷嘲热讽的难听话,林香茗从专案组离开时,竟没有人说送他一送。还是李志勇站在窗台上看着他走出布满枯枝落叶的院子、落寞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才专门打了个电话约他今晚一聚的。

听了李志勇刚刚说出的话,林香茗既没有惊诧,也没有愤怒,只是双眸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李志勇有些后悔,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但他已经对林香茗建立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感情:既佩服他年纪轻轻就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成熟和内敛,深深为他超凡脱俗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又隐隐约约地对他有些畏惧,看不透他深藏不露的城府,猜不透他鬼神莫测的心机……也许还夹杂着些许对他的妒忌吧——不仅因为他是中国警官大学的高才生,更因为他对人心的洞察和世事的洞明远远超过年龄大他许多的自己……李志勇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伤害不了林香茗,伤害的只能是他们之间远远算不上友情的情谊,这种情谊本来就将随着工作关系的结束而结束,现在因为这一句嘲讽,恐怕是要提前猝死了。于是,五味杂陈的情绪和内疚,化成了一声粗鲁的吆喝——“老板娘,来几瓶啤酒!”

不知不觉又喝多了。

从小饭馆离开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冰冷的水气在半空中浮动。林香茗推着自行车,李志勇扶着车座,踉踉跄跄地跟在旁边……一阵寒风吹过,街边光秃秃的树梢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种近似哭声的呼哨,几片最后的落叶就在旋转中化为了齑粉,街角一处覆盖在烤白薯用的化工桶上的黑色油毡扑棱棱地吐着舌头,仿佛在笑,却笑得格外狰狞。

两个人这么一路走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突然,路边一个纱帘半掩、点着红色灯泡的“休闲按摩坊”响起了一阵劣质推拉门被硬生生拽开的吱呀声,接着一个穿着紧身衣和黑色丝袜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发出妖娆的声音:“两位帅哥,进来做个按摩不?”

“滚!”李志勇张嘴就骂。

“我×你妈!”那女人立时翻脸,正要说出更难听的,林香茗把市局给他的临时工作证一亮,吓得那女人面如死灰,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着对不起,一边倒退回店里,哗啦一声关上门,拉帘熄灯,一声不吭。紧接着,这条小街上的其他几家按摩店也都像着了风的蜡烛一样齐刷刷灭了灯。

街道瞬间陷入了废墟一样的死寂。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绕回到了他们见面的地方——望月园的门口。

抬头看着高台上那尊诡异莫名的汉白玉雕塑“月亮公公”,不知怎么的,李志勇突然发了脾气。

“我不懂,我他妈就是不懂,咱们当警察的,不就是为了把所有坏人都消灭干净吗?可你为什么非要护着周立平不可呢?!”

“众生皆苦,罪恶容易定性,人却不容易定性。”林香茗平静地说,“周立平不是坏人,他只是走了岔路,做了错事……人生本来就是一段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的旅程。有人因为巧合而走岔了路,有人因为无奈而走岔了路,还有人因为奇怪的动机而故意走岔了路,岔路不一定是错路,做了错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何况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并不是看起来最坏的那些人。”

“那是什么?”

林香茗想了想,慢慢地说:“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所有坏人都消灭干净’的想法。”

李志勇的眼睛一下瞪得血红:“难道我们努力的目标,不就是创造一个坏人都活不下去的时代吗?”

林香茗注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个坏人都活不下去的时代,真的是一个好时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