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他感到一阵惊喜,因为他不仅突然看清了对面那张娃娃脸,而且整个晚上,第一次在娃娃脸上看到了一丝沮丧。
“那么,你他妈的有证据吗?”
他向呼延云逼近了一步,恶狠狠地追问了一句。
呼延云耷拉下了眼皮,嘴唇撮成一个圆圈,轻轻地吐了个“呼”字。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纯粹的推理,没有丝毫的证据。”呼延云重新把目光投向他,“我确实尝试着寻找证据,比如在配电箱的电闸上,我试图找到你的指纹,可惜没有找到,你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都没忘了擦拭指纹,我真的非常佩服你的沉着、勇毅、精细与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作为一个推理者,只做出推理而拿不出证据,是失败的,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对此我深感抱歉。”
周立平呵呵两声冷笑。
“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只是有两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给我答案。”呼延云说。
周立平一言不发。
呼延云兀自道:“第一,你为什么要挪走那辆斯派?那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而且你应该明白,不管灯下黑这一招儿多么高明,警方早晚还是会找到它,你把车开上扫鼠岭,绕个圈再回到小巷里,是要花费一点时间的,而那天晚上,对你来说,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了。”
没有回答。
呼延云苦笑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恐怕你更不会回答我了吧……就是被捕后,只要你拿出搬运张春阳尸体这段供词,警方很快就会释放你,可是你一直没有说。当然,你说是因为邢启圣答应你,只要你帮陶灼夭保密,他就帮你解决董玥的户口,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么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你宁可在看守所里戴着手铐脚镣苦挨了那么久,都不抛出这段谎言来自救,偏偏在前几天突然把它说了出来呢?”
仍然没有回答。
“你不说,就算了,但是有几句话,我还是想说。”呼延云凝视着他,严肃地说,“无论邢启圣还是张春阳,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和人渣,他们凭借一定的权势和地位,为非作歹、巧取豪夺,肆无忌惮地侵害那些无辜者的权益乃至生命……但是,周立平,请你记住:一个社会的正义和公正,绝不能靠着私刑来实现。十年前你杀死房志峰,还可以说是正当自卫,但这一次则不然,这一次你是在对方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故意杀人!你的行为,是必须受到谴责且不可原谅的罪行!”
呼延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作为推理者,我承认我没有找到可以指证你的证据,但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的公民,我依然有必要提醒你,你接下来最正确的选择是去公安部门自首,诚实地供述出你的罪行。当然,也许你会嘲笑我的这个建议幼稚和可笑,也许你认为只有私刑处决了那两个人渣才是替天行道,但是你要知道,假如你那天晚上没有杀死邢启圣,而是把他和张春阳一起逮送司法机关,法律同样会还赵武、李颖、董心兰一个公道。”
周立平凝视着他,无声地凝视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苗圃,走下了扫鼠岭。
6
也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周立平出了一身透汗,他将衣领的扣子松开,还是觉得闷热,干脆把上衣的扣子都解开了,因为动作太猛,一颗扣子从他的指缝崩飞,他竟然毫无察觉。直到走出巷子,站在十字路口,他才停住脚步,注视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
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里下的车,本来一身酒气地躺在后座的邢启圣突然醉意全无地坐到了驾驶位上,还拿出一百元给他说:“这边出租车很少,黑车很多,你直接打个黑车回家吧,不要用滴滴叫车,我这儿没法报销。”
他觉得奇怪,不是已经给我钱了,怎么又提报销的事儿?再说了,打黑车不是也没法报销吗?
在这番语无伦次的叮嘱中,在邢启圣突然消失的醉意里,他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多年的牢狱生涯,毋宁说是一种最严酷的生存训练,无论是与几个甚至十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同居一室,还是放风时多抬了一下眼皮就会招致头破血流的殴斗,抑或眼睁睁看着狱霸把冰溜子裹上泥土就能在深夜杀死狱友且不留任何物证,都早已使他对任何危险产生了野兽般敏锐的第六感。
所以,他跟了上去。
斯派开进了苗圃,停在了隧道风亭前面,却没有开灯。他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松树的后面,朝斯派的方向观望。很久很久,邢启圣才走下车,打开后备厢,往地上搬东西。起初他并没有看清邢启圣搬的到底是什么,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三个物体,好像树苗似的。直到邢启圣打开手机灯照明,拆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光芒一倏的瞬间,他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其中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