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永进赶到医院,把这些情况讲给房玫,并鼓励她“不要害怕报复,说实话”的时候,房玫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捂住脸哭了很久很久,泪水从指缝里汩汩地流出,然后才承认,周立平跟自己是同班同学,平时喜欢交换看一些漫画。案发当晚,周立平来家里要回他借给她的一套日本推理漫画时,突然用榔头砸向她的后脑,被她闪开了,砸中了她的肩膀,疼得她差点昏死过去。周立平穷凶极恶地扑上来要强奸她,正好父亲从外面回来,一边跟周立平打斗,一边叫她回里屋锁上门。她冲进里屋反锁房门之后,吓得不敢动弹,直到客厅里没有声音了,她还是缩成一团,屏住呼吸,宛如一个蜷在难产而死的母亲子宫里的活胎。
案子破了!
为了“西郊连环凶杀案”夜以继日奋战了近两个月的刑警们激动得抱在一起,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李志勇酒醒后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他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欢呼雀跃,也没有因为未能亲手捉到周立平而沮丧难过,只是站在刑警队办公楼的走廊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傍晚的时候,有个去食堂打菜回来的同事看到走廊上空荡荡的,不见了他的身影,地上有一堆用脚撮成坟茔状的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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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雨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在走进小餐馆之前,李志勇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灯泡,淡黄色的灯光照射着一些纷乱的雨丝,在不辨方向地乱舞,令他惊讶的是它们如此纤细而透彻,仿佛每一根都有着自己的生命甚至命运,所以才这般敏感而又不安。
这座开设在青塔小区里的小餐馆,门面和里头都不大,总共只能摆放四张桌子。打着哈欠的老板娘认识李志勇,先问他们想吃点儿什么,又嘟囔了一句:“后厨里也没有什么了,你们要是没啥忌口,我就捡几样给你们随便做做吧!”说完掀开柜台旁边的一条蓝色布帘,走进了厨房。
李志勇端起桌上的一个豁了嘴的白瓷茶壶,给林香茗倒了一杯热水:“明天就回学校?”
“嗯。”林香茗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李志勇突然觉得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林香茗身上始终存在的那种有距离的温度,让人感到亲切却不亲热,也许他跟呼延云在一起是个例外?反正共事这半个多月以来,李志勇跟他越来越熟悉的同时,也越来越陌生,陌生到每次说话都要反复掂量才敢开口。
也许是意识到餐馆里如此静寂的根源了,林香茗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一边划擦着上面的木刺一边问:“听说,整个专案组都上了立功授奖的名单,只有你从名单里被撤下了?”
“是啊,因为我把周立平打得太重了,按照纪律本来是要给我开除出警队的,老杜跟上面说了情,给我个功过相抵完事。”李志勇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摸了半天打火机没摸着,“可是我不后悔,我就是要打他,往死里打!”
林香茗淡淡地问:“为了逼他说出凶器在哪里?”
“那都是借口,我他妈就是想打他!”李志勇一边说一边把一次性筷子狠狠一撅,撅断了才想到这个应该是用掰的,愤愤地往桌子上一扔,“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不该打吗?!”说这句话时,他挑衅地瞪着林香茗,但在林香茗沉静如水的神情面前,又渐渐收敛了凶恶的目光,转过头去。他望着玻璃窗上映射出的蓬头垢面却又目眦欲裂的自己,良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玻璃窗上呵出一大片无形的白色,掩盖住了那张野兽一般狂躁的面孔。
隔着蓝色布帘的厨房里响起一阵炒菜的锅铲碰撞声。李志勇喝了一口热水,声音低沉地问林香茗:“听说你给上级打了报告,坚持认为周立平不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有这么回事吗?”
林香茗点了点头:“有。”
“为什么?凭什么?”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再一次蹿了起来,“就因为没有找到那把榔头,你就要让一个背负四条人命的凶手逍遥法外?别看他是未成年人,四条人命够他关一辈子的!”
“也许你没有看我的报告。”林香茗平静地说,“我没有否定他杀死了房志峰,但另外三位死者:杨桦、小吴和高小燕,我认为并不是他杀死的。理由有很多,除了没有找到凶器之外,最重要的是在房玫受袭事件中,作案者的犯罪手段和行为模式都与前面几起案件呈现了本质上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