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郭小芬抻了抻僵硬的手指,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搜出一个地址给肖春华看:“这个地方,离县城远吗?”
“不算远。”肖春华说。
“那,明天咱们去这儿一趟行不?”
肖春华点点头:“没问题。”
就在这时,马笑中回来了,一上车就把一件厚实的雾粉色毛呢大衣扔在了郭小芬的怀里,然后对肖春华说:“开车。”
郭小芬看了一眼矮胖子的后脑勺,山坡一样隆起的枕骨,硬得不容分说。
她慢慢地把毛呢大衣披在了身上。
2
第二天一早,肖春华来到宾馆,告诉正在吃早饭的马笑中和郭小芬,还是没找到董玥,“不行我先带你们去郭记者要去的地方吧?”
马笑中有些吃惊地问郭小芬:“你要去哪儿啊?”
郭小芬低着头把碗里的白米粥一口一口喝完,没有说话。
途胜在公路上开了半个多小时,拐进一座镇子里。虽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但除了供销社和信贷社门口的大树下聚着一些下棋的老人之外,整个镇子显得空荡荡的,就连正在举行升旗仪式的小学操场上也看不到几个孩子。“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肖春华这样解释道,但当马笑中问他“你不是说这两年他们都回来了么”的时候,他尴尬地一笑说:“他们回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直到郭小芬打开手机里的图库,指着一个人的照片向一位乡民问路时,马笑中才知道她要找的是岳绍的家。
岳绍的家在一个大水塘的后面,门口种着一棵很大的桂花树。车子直接开进他家院子的时候,一个正在水池边洗衣服的女人惊讶地抬起头来,郭小芬跳下车一问,得知她是岳绍的妻子,连忙介绍自己的身份。一开始岳绍的妻子还有些困惑,不知道她来自己家里做什么,等到听说这个女记者目睹了丈夫出车祸的情形之后,她一面手足无措地讪笑着,一面从眼角滚出豆大的泪珠来。有个正坐在屋檐下的小方桌前画画儿的女孩跑过来,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很懂事地搂住了女人的腰。
女人把郭小芬带进屋子,客厅正中央的一张木头桌子上还摆着岳绍的遗照,照片上的岳绍很是瘦削,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和善而文弱。
郭小芬望着那张遗照,肃立很久,然后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岳绍的妻子忍不住哭出了声。郭小芬上前本想安慰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只觉得说什么都是虚伪和无力的,所以只是用自己一双雪白绵软的手抓着她的一双粗朴厚实的手,就这么紧紧地抓了很久。看那女人好一些了,郭小芬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白纸信封塞到她的手里,里面有两千元钱,女人一开始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郭小芬说了一句“算是给孩子的买书钱”,她才勉强收下了。
一句话倒把肖春华提醒了,他问岳绍的女儿:“你今天怎么没上学?”
还没等小女孩说话,马笑中直眉瞪眼地走出了院子,往四下里看了看,见水塘后面的竹林边停着一辆黑色起亚,立刻跑了过去,从车里面揪出三个十六七岁、头发染成狗屎黄的杀马特来。
“干什么你?!”一个穿着瘦腿裤,从脸到屁股都干瘪得要命的男生对马笑中喊道,他的牙齿很黄,嘴巴臭得要命。
马笑中照着他的小腹就是一拳,这一拳是老刑警对付最危险的敌人才用的“闷拳”,出拳快,短促、劲道大,击打的位置很讲究,要保证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全痉挛”,打得那男生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到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巴像钓上来的鱼一开一合的。
另外两个男生冲上来想动手,但当马笑中从后腰拽出一副亮闪闪的手铐时,他们都惊呆了,一动不敢动。
马笑中把地上的男生铐上,然后扬了扬下巴,问另外两个男生:“你们干吗的?”
两个男生说没什么,“就是出来耍”,马笑中毒毒地一笑,指了指水塘对面的院子:“这家人是烈属,受公安保护,你们换个地方耍好不好?”
那两个男生吓得开上车,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这时郭小芬和肖春华赶过来了,马笑中拎起地上的那个,扔在途胜后座,他坐在旁边。肖春华和郭小芬分别坐在正副驾驶位,往县城开去,路过一处只剩下破砖烂瓦的院子时,郭小芬让车停一下,她下了车,走进院子里转了一圈,从瓦砾间翻出了一副残缺不全的小黑板,上面依稀可见粉笔千百遍涂饰又擦掉的浅浅一层灰色,她就这么蹲着,呆呆地看了那块黑板很久才放回原处,站起身,目光在这片久已废弃、就连丛生的野草都已枯黄的院子里慢慢扫过一遍,才回到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