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又咋样,在你们那里站不住脚,回来就业更难,国企机关早就被一个萝卜一个坑占得满满的了,私企民企的又都是家族的,你跟人家不是一个姓,就算本事大到天上也坐不了老板椅……”
“那咋办?也不能看着他们无所事事地在社会上漂着吧?”
“所以说头疼呢。”肖春华苦笑道,“不过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糟糕,政府在政策上给他们自主创业不少扶持,贴息贷款、减免税收啥的,但苦干一两年没收获,有些年轻人就气馁了,觉得在外面拼了个头破血流,回到家乡还是一败涂地,酗酒吸毒、自暴自弃的人就越来越多,都跑到‘鬼城’去,活得跟群鬼似的……”
“‘鬼城’是什么?”马笑中一愣。
“前些年,县里为了政绩,拼命贷款造新城,万丈高楼平地起,烂钱坏账一大堆,这两年国家整顿房地产市场和金融市场,那些新城建设到一半就烂尾了,根本没人住,也没人管,没水没电,一到晚上黑幢幢一大片,戳在郊外跟要闹鬼似的,流浪汉、失业青年甚至逃犯什么的就都往那里去,你们知道香港那九龙城寨吧,这些新城就是一个个新的九龙城寨。”
“那还了得,长此以往不就成了法外之地了?将来搞不好容易出大麻烦啊!”马笑中说。
“还用将来?现在就够麻烦的了!”肖春华说,“黄赌毒,还有些诈骗团伙什么的都往那里汇聚,跟下水道似的。”
“早点儿抓啊,这个跟洗衣服一个道理,刚沾上脏东西马上洗,还洗得掉,时间一长可就跟烙上似的,怎么都弄不干净了。”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们的警力不足啊!光维护老城区的治安就累够呛了,新城属于郊区,本来就是三不管的地界,现在一烂尾,更没人想捅这马蜂窝了。”肖春华好奇地看了马笑中一眼,“所长你一向社会,这些咋都不知道啊。”
“我这纯粹是在大城市里宅的,不了解外面的情况。”马笑中敲了敲自己的大脑壳,“对了,现在咱们去哪儿?”
肖春华看了看手表:“这都快五点了,一会儿太阳落山就更冷了,我给你们找个饭店吃顿饭,然后附近宾馆住一晚,明早我再开车来接你们,要是有了董玥的消息,咱们再一起去找她。”
马笑中说了句“行”,然后继续跟肖春华聊着地方治安上的一些事儿,郭小芬却有些心神不定。车里面虽然呜呜地开着暖风,但车子外面的寒风还是蛇一样咝咝咝吐着信子从窗户缝钻进来,把好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儿热乎气儿又挤了个干净。很久不动的手脚起初冰凉,后来是麻木,接着,麻木的感觉悄然袭上心房,让她的心口像被剜了个窟窿一样空空荡荡的……
她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面:傍晚的县城像大漠中被遗弃的古城一样荒凉,临街新旧不等、高低不一的楼盘和藏身在它们后面低矮破败的砖瓦房,一俱没有灯光,死气沉沉。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一辆涂着无痛人流广告的小巴车缓缓驶过,显得诡异莫名。也许是天气太冷,没有客人上门的缘故,沿街的商家早早就关了门,就连县政府隔壁那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也不例外:银行、邮局和保险公司落了锁不说,百货商场门口挂着的黑色挡风帘,像肌无力患者的眼皮一样耷拉着,根本无人进出,只有电影院门前横着一溜烤肉串、烤红薯、烤豆泡的车子,闪着明明灭灭的炭火,一家水果店的女店主把一箱冻烂了的梨往垃圾筐里倾倒,冷漠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恶毒的嘲笑,仿佛早就盼着那些梨死掉而它们竟终于死掉了。快要驶近街心公园时,突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广场舞的音乐声,近了一看,原来只有三个站得参差不齐、衣服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大妈在跳舞,如此稀疏且上了年纪的队伍,跳的竟然是火箭少女的《卡路里》,她们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扭动着肥厚的腰肢、摇摆着垮塌的屁股,一丝不苟地将每一个舞蹈动作用尽可能丑的方式做到位,尤其是跟着拉杆音箱里的杨超越一起喊出那句高亢无比的“燃烧你的卡路里”的时候,她们奋力推出的凌空一掌,倘若不是一丸昏沉沉的夕阳实在惨淡,竟颇有几分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壮。
“停一下!”马笑中突然指着街边对肖春华说。
“咋了?”肖春华赶紧靠边停车。
马笑中跳下车,钻进了唯一一家还没有打烊的服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