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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鼠岭(145)

作者:呼延云

“实在不行的话,回头等老马回来,让他帮你办这个事儿吧。”呼延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表格从李志勇的指头缝里取了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志勇抬起头来,他的眼珠子红红的,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不停地、使劲地吞咽着什么。

一时间,呼延云也不知道该劝他什么好,只是这么默默地坐在副驾上,看着原本拥挤杂乱的街道人烟渐稀、喧嚣渐寂。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满地的落叶被成片成片地从街头掀到街尾,仿佛是暮光在大地上掀起的涟漪……

车子重新发动了,一直朝西开去,在驶过无数个闪烁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甩在身后,因而天空更加开阔之后,西山那有如兽脊般雄阔而连绵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凛冽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清新的、只有春天的柳树刚刚抽出嫩芽时才会发出的气味儿,这不应时的气味儿闻起来有些苦,有些甜,又有些酸,在这萧瑟的深秋,令人感觉到了凛冬那新硎初发、兴奋不已的杀意。

出乎呼延云所料,车子在经过李志勇家的门口时,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朝西北的方向开去。七拐八拐之后,突然一个急转,钻进了一条小巷,呼延云这才认出,这是通往扫鼠岭地铁站的那条小巷。但再一次出乎他所料的是,在经过那扇进入苗圃的铁栅栏门时,车子依然往前,没有停下,一直开到巷子的西头左转,李志勇狠狠一脚油门,车轮在沙土路上嚓啦啦啦纵身一跃,开到了一个水泥高台上停下。

李志勇和车子一起呼哧呼哧地喘了很久的粗气,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一片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再一次打碎了山岭的寂静,听起来让人格外心慌。

李志勇跳下车,迷惘的目光先是投向高台下面的苗圃:三座地铁入口像是永久遗弃的三口棺材,被围墙圈禁在一片荒烟蔓草之中。接着他又望向更加辽远的东边,那座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的巨大都市,在被狂风吹打得一片纷乱的夜色中泼洒着灿烂的虚像,恍如梦境。

“十年,整整十年啊……”他嘴里喃喃着,“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第九章

1

走出高铁车厢的一瞬间,郭小芬后悔衣服带得少了,天气预报说这场突然袭来的寒流是中国南方十年不遇的,所言不虚。车站的地面、站牌和护栏上浮着一层瑟瑟的银色,LED电子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哆哆嗦嗦地滚动着一串莫名其妙的字节,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切开天棚,直灌下来,像用刀子削着刀削面一样,飕飕飕地,把温度越削越低。手和脸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不必说了,浑身上下冷到她怀疑所有衣服都是镂空的,就连用鞋袜套着的脚丫也冻得生疼。她竖起风衣的领子,把手揣在兜里,窝着脖子,一瘸一拐地跟在马笑中身后走出出站口,来到空旷的站前广场上。这里除了一辆黑色的警务车和一个穿着军大衣卖煮茶叶蛋的老头,连条狗都没有,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铅灰色水泥地,仰头是同样铅灰色的、宛如把脚下的水泥地敷了一层冰倒挂上去的天空。

马笑中骂骂咧咧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还没说几句,一辆跟这倒霉天气十分般配的灰色途胜就冒了出来,一直开到他们面前停下。司机跳下车,是个穿着褐色皮夹克的小个子,瘦瘦的腮帮子包着棱角分明的脸骨,眼窝凹得有些深,嘴巴却又冒得有些凸,笑起来像是强撑起一把伞骨坏了的伞,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马笑中拉开车门,让郭小芬坐进后排,自己跑到副驾坐下,待小个子回到车里,给他们做了介绍。小个子名叫肖春华,县公安局刑警,几年前曾经在望月园派出所实训过一个月,马笑中待他如同兄弟,此次来县城之前,专门给他打电话请他帮忙,肖春华当然是屁颠儿屁颠儿来招呼了。

“这鬼天气,真他妈冷!”马笑中打开车上的暖风,往后背座椅上一靠,问肖春华,“让你帮我查那董玥,找到没有?”

“查了,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我还在找……”肖春华一边开车一边说,“最近返乡的年轻人特别多,上边要求我们加强管理,哪儿那么容易啊,就县局这点儿人手,连统计人名都统计不过来……”

“都是在大城市锻炼过的年轻人,别把他们当包袱,用到位了都是人才。”马笑中掏出一包烟,刚要拎出一根,回头看了一眼郭小芬,又把烟塞回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