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一下。”一位年轻人挡住她的去路,“能不能在请愿书上签个名?”
她打量着摆在面前的写字板:停止战争。
严格来说,美国并没有在打仗。国会没有宣战,只是总统在行使他的固有权利。但也许战争从未停止。美国撤完军,又部署回去,不久之后承诺再次撤军。十年过去了,远方的人们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中。
“不好意思。”凯拉说道,尽量避免接触男孩的目光,“我不能签。”
“难道你支持战争?”男孩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怀疑的模样几乎像是装出来的。没人在乎这场战争,他一整晚都在独自游说人们来签名。阵亡的美国人太少,令这场“冲突”看上去不大真实。
她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不相信战争,不想与之有任何瓜葛呢?另外,如果她在男孩拿来的请愿书上签名的话,岂不等同于背叛了她记忆中的父亲,好像是在向世人宣称他所做的是错误的?
所以她只是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回到公寓后,凯拉脱下外套,打开电视。
……是目前为止在美国大使馆前规模最大的抗议活动。抗议者要求美国停止使用无人机进行空袭。今年为止,无人机空袭已在该国导致超过三百人丧生,抗议者称其中大多数都是无辜平民。美国大使……
凯拉关掉电视,情绪变得很差,完全没心思列出面试公司的优先顺序。烦躁不安中,她开始打扫公寓,使劲擦洗水槽,以驱赶脑海中的画面。
随着年龄的增长,凯拉开始阅读、观看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无人机操控员的访谈。透过那些受访者的脸,她寻觅着父亲的影子。
我坐在空调办公室里,一边通过显示屏观察无人机摄像头拍到的景象,一边用操纵杆控制无人机。如果某人被怀疑是敌人,我便需要做出决定,扣下扳机,然后放大画面,看着屏幕上的人支离破碎、鲜血迸溅,直到尸体冷却下来,消失在红外线摄像机中。
凯拉打开水龙头,让热水流过双手,仿佛父亲每晚回家后无言阴沉、逐渐变成一个陌生人的记忆能一同洗光。
每次我都会想:这个人是否该杀?那人背的袋子里装的是炸弹呢,还是只是几块肉而已?那三个人是在策划伏击呢,还是只是累了,靠在路边的石头后面休息而已?你杀了成百上千人,事后有时仍然会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尽管这并不是常态。
“你是个英雄。”凯拉说,用沾水的双手抹着脸。滚热的水流过脸颊,她假装这不是泪水。
不,你不明白。这跟向那些朝你开火、企图杀你的人还击不同。当你坐在几千英里之外,透过摄像头看着一群没穿军装、看上去就像要去朋友家拜访的人,然后按下按钮杀死他们,这毫无英勇感可言。这不像电子游戏,却又是电子游戏。你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我想你。我多希望自己能早点理解你。”
每天杀完人之后,你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出办公楼回家。一路上听到鸟儿在头上鸣唱,和少男少女们擦肩而过,他们有的咯咯笑着,有的一脸忧郁,都沉浸在各自安全的小世界里。然后你推开家门,妻子跟你抱怨她恼人的上司,孩子们等你辅导他们做功课,而你所经历的事,却一点也不能向他们诉说。
换作你你一定会疯的,要不然就是你早疯了。
那张纸被母亲压在盒子底部束之高阁了,凯拉不想让上面的数字定义她的父亲。
“他们计算错了,爸爸。”凯拉说道,“名单里少算了一个人。”
凯拉垂头丧气地漫步在大厅里,她刚刚结束这天的最后一场面试——硅谷一家炙手可热的新公司。面试时她很紧张,心不在焉,智力题也弄砸了。这天显得格外漫长,何况她昨晚还没睡好。
她快要走到电梯口时,注意到身旁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张名为“AWS系统”的公司的面试登记表,表尚未填满,底部的几个格子仍是空的。一般来说,这表示这家公司并不受欢迎。
她仔细看了看招聘海报。这家公司的业务与机器人技术有关。有几张办公楼的图片,它坐落在一处景色秀丽、风格现代的园区当中。海报还着重列出了颇具竞争力的薪水和福利,算不上特别耀眼,但也足够有吸引力了。为什么没人感兴趣呢?
接着她看到,“应试者需要通过安全调查筛选”。仅是这条,就会淘汰掉不少她的非美国籍同学,而且很可能意味着政府合同。也许跟国防有关。她一阵战栗。她的一家早已受够了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