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咔嗒”一声,有个按钮被按下去,接着是空洞的语声:“你好,乔希。所以你找到了重要线索。”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尽管经过深入的研究,但完全消除记忆是不可能的。转生者的头脑就像个旧硬盘,存有许多过去的痕迹,它们处于休眠状态,等待着被激活……”
我从前的家位于沃克街和林肯街的交叉口。
屋里杂乱无章,我的玩具散落在各处。这里没有沙发,只有四把藤椅围着一张木制的旧咖啡桌,桌面上沾满圆形污渍。
我躲在其中一张藤椅后面。房子里很安静,光线昏暗,不是黎明就是傍晚时分。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我站起身跑到门口,将门一把推开。我看到一个托宁人用第一对胳膊把父亲举到空中,第二和第三对胳膊紧紧缚住父亲的双臂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在那托宁人背后,母亲的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托宁人扭动胳膊,父亲再次试图嘶喊,但血从咽喉处冒出来,他只能发出一串咯咯的响声。托宁人再次扭动胳膊,我看着父亲被缓慢地撕成碎片。
托宁人低头望向我。它眼睛周围的皮肤又是一伸一缩。我闻到一股未知的花香和香料味,那气味如此浓郁,让我胃里一阵恶心。
是凯。
“……祂们用谎言填满你的头脑,取代真实的记忆。只要仔细核查,这些假造的记忆便会崩塌……”
凯从笼子的一侧向我靠近。这里有许多类似的笼子,每一个都关着一名年轻男子或女子。在黑暗与孤独中,我们无法形成有意义的记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从来没有明亮的教室,没有哲学课堂,也没有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平行四边形。
“我们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很抱歉。”凯说。至少发声器是真实的。但呆板的语调跟祂的话不太相称。“我们已经解释了很久,你们坚持一定要记住的那些事不是我们干的。在当时,祂们是必要的存在,但祂们已经受到惩罚,遭到抛弃与遗忘。该是向前看的时候了。”
我朝着凯的眼睛啐了一口。
凯没有擦掉我的唾液,眼睛周围的皮肤稍稍收缩,然后祂背过身去,“你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把你重塑。”
“……祂们告诉你,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复存在。祂们告诉你,祂们是全新的人格,不必对从前的自己负责。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我跟凯在一起时,能看到祂的思维。凯曾杀死我的父母,残酷地折磨儿童,并下令烧毁我们的旧照片,抹去从前的痕迹,消除往昔的影响,强行按照祂们的期望塑造我们的未来。但那个凯已经完全消失了。祂们真的是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善于遗忘,血腥的过往在祂们看来就像一个陌生的国度。我的爱人凯的确拥有另一副头脑:纯真、无辜、清白。
“但祂们不断跨过我们父辈的尸骨,住在从我们逝者手中夺去的房子里,不断否认事实,亵渎真相。
“作为生存的代价,我们中有些人接受了集体遗忘。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过去不会消失,而是不停地渗透积聚,等待机会重新冒头。你的人格取决于你的记忆……”
凯的第一个吻湿润而生涩。
凯第一次插入我体内,第一次进入我的头脑,那感觉很无助,仿佛这件事我再也无法摆脱,再也无法洗净。
花香和香料的气味我将永远无法忘记,也无法驱除,因为它并非是鼻子嗅到的,而是深深植入我头脑的。
“……虽然我开始渗透仇外组织,但说到底其实是他们渗透了我。他们关于征服战争的地下档案,他们的见证与记忆分享会,最终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让我找回自己的故事。
“发现真相之后,我开始小心地谋划复仇。我知道很难在凯面前隐藏秘密。但我想出一个计划。托宁保卫局的特工需要定期接受思维探查,然而我是凯的配偶,因此可以免除。假如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避免与凯亲密接触,我至少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完全规避探查。
“我假造身份,戴上面具,帮助仇外组织达成他们的目标。我们所有人都戴面具,所以即使有哪个同谋被抓,并受到思维探查,其余人也不会暴露。”
我给这些同谋的面具,就是我渗透仇外组织时戴的那种……
“我总有一天会被逮住,然后抓去转生,这是不可避免的。为此,我把自己的头脑武装成一座要塞。我一遍又一遍回想父母死亡时的具体细节,直到它们深深地刻入头脑。我知道凯会要求负责我的转生,这些充满血腥暴力的生动画面很可能让祂退缩,停止进一步探究。祂早就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也不希望被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