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厨房餐桌。这间公寓狭小昏暗,许多灯泡都烧坏了,却没有更换。
“我需要装接口吗?”她问道。
亚当死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决定他的哪些亲友应该安装接口——并小心提防脊椎里藏的炸弹——以便揭开整个阴谋的全貌。
“我还不知道。”我说,“这取决于我对你合作程度的评估。他有没有跟可疑的人交往?你觉得可能是仇外分子的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道,“亚当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从没告诉过我什么。你要是愿意,可以给我安个接口,但那是浪费力气。”
她这类人通常对安装接口充满恐惧,感觉受到侵犯。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反而让我更加怀疑。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疑心,于是改变了策略,“我和亚当有时会吸‘健忘烟’或者‘闪光’。”她在座椅上调整了下坐姿,望向厨房台面。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叠脏盘子前面摆放着吸毒工具,仿佛舞台布景,滴滴答答漏水的龙头则提供了背景音。
“健忘烟”和“闪光”都有很强的致幻效果。言外之意是:她的脑袋里充满虚假的记忆,即使装了接口也不可信。我们最多只能让她转生,但无法找出有用的信息。这一招还不错。但她的谎言不够令人信服。
凯曾经通过思维对我说,你们人类认为,你做什么事决定了你是什么人。我记得我俩躺在某个公园的草地上,我喜欢通过祂的皮肤感受温暖的阳光,因为祂的皮肤比我的敏感得多。但其实,你的人格取决于你的记忆。
那不是一回事吗?我在脑中问道。
完全不是。为调取记忆,你必须重新激活一组神经链路,而在此过程中,它们会被改变。你们的生理特性就是这样,每次回想都会重写记忆。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一段生动清晰的记忆其实是假造的?某个场景你确信是梦境,但其实是真实经历?一个编造出来的故事你却以为是事实?
听你说的,我们好像很脆弱。
其实是受到了误导,凯的思维态度中带着爱意,你们无法分辨记忆的真伪,却仍强调其重要性,把它当作生命中许多东西的根本。而保存历史的习惯也没给你们的种族带来什么好处。
萝伦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也许是想起了亚当。我感觉萝伦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就像是儿童时代听过的歌谣,依稀存有一点印象。当萝伦迷失在记忆中时,她的脸似乎松弛下来,我喜欢她这种难以名状的表情。于是,我决定不给萝伦安装接口。
我从包里取出面具,一边注视着她的脸,一边戴上。面具在我脸上被激活,开始重塑肌肉与皮肤,我注意观察她的眼睛,看她有没有认出这张脸,以便确定亚当和沃克是否是同谋。
她的表情再次变得冷漠阴沉,“你在干什么?这玩意儿有点瘆人。”
我很失望,对她说道:“只是例行检查。”
“你介意我处理一下那个滴水的龙头吗?它快把我逼疯了。”
我点点头,她站起身,我继续坐着。又一条死胡同。这一切真的是亚当独自完成的吗?沃克·林肯是谁?
我很害怕,因为我的脑中有个半成形的答案。
当我察觉到有重物袭向后脑时已经太迟了。
“能听见吗?”失真的语声,是电子装置伪装的。奇怪的是,这让我想起托宁人的发声器。
我在黑暗中点点头。我是坐着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一块柔软的布,也许是围巾或领带,紧紧裹住我的脑袋,蒙着我的眼睛。
“很抱歉,我们必须这么做。还是不要让你看到我们为好,这样等到托宁人探查你的思维时,我们才不会被暴露。”
我尝试扭动手腕上的结。扎得很结实,靠我自己不可能解开。
“你们必须马上停止这种行为,”我尽可能威严地说,“我知道你们觉得逮住了一个勾结外敌的人类叛徒。你们相信这就是正义与复仇。但是想一想,假如你们伤害我,最终还是会被逮捕,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都将被抹去。要是你们根本都不记得,复仇有什么意义呢?那就跟从没发生过一样。”
电子语音在黑暗中发出笑声。我无法分辨他们的人数,其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放我走。”
“我们会放你走,”第一个声音说道,“等你听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