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这些画面是完全真实的吗?并不能。我只是通过儿时模糊的记忆回想这些事。毫无疑问,其他幸存者分享的记忆也会对它产生影响,赋予它更多细节。我们的记忆互相融合,形成一股集结的愤怒。托宁人会说这和祂们植入的记忆一样虚假,但相较于太过清晰的记忆,遗忘是更严重的罪行。
“为了进一步掩盖痕迹,我根据祂们给我的虚假记忆构造出真实的记忆,当凯分析我的头脑时,祂便无法分辨哪些是祂植入的谎言,哪些是我造出来的。”
我父母干净整洁的客厅是假的,我按照它的样子布置出一个房间,用来跟亚当和萝伦见面……
阳光从西墙的窗户里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清晰的平行四边形……
你们无法分辨记忆的真伪,却仍强调其重要性,把它当作生命中许多东西的根本。
“如今,我确信这一计划已开始运作,但还不知道太多细节。这样,即使受到思维探查,我也不会让计划败露。我将对凯发起攻击。这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凯一定会让我转生,把现在这个我抹掉——不是全部的我,只是必须抹除的那部分我——以便我们继续一起生活下去。我的死亡可以保护同伙,让他们赢得胜利。
“但假如我自己看不到这件事,而转生后的我——也就是你——不记得这件事,无法体会成功的满足感,那复仇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才埋下线索,就像一串面包屑,为你指引方向,直到你记起自己所做的事。”
亚当·伍兹……其实跟我没什么两样,他的记忆触发了我的记忆……
我购买的物品是为了有朝一日触发未来的我对火的记忆……
还有面具,可以让其他人记得我……
沃克·林肯。
当我走回警署,克莱尔正在门外等候。她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她身后更远处,凯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见。
我停下脚步,转回身。后面又有两个人沿着街道走来,挡住我的去路。
“太糟了,乔希。”克莱尔说,“你应该听从我关于回忆的劝告的。凯告诉我们,祂对你有怀疑。”
我无法从阴影中辨识出凯的眼睛,只能将目光投向克莱尔身后高大而模糊的身影。
“你不要自己跟我说吗,凯?”
那身影一动不动,然后,黑暗中传来呆板失真的话音,跟我头脑中所习惯的温柔语声截然不同。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我挚爱的乔希已不复存在。他已被幽灵劫走,淹没在记忆中。”
“我还在,但现在的我更加完整。”
“我们似乎很难纠正你固执的幻想。我不是你憎恨的凯,你也不是我爱的乔希。我们并非自身过往的叠加。”祂略一停顿,“但愿很快就能见到我的乔希。”
祂退入警署内部,留下我接受审判与刑罚。
虽然明知是徒劳,我仍试图与克莱尔交谈。
“克莱尔,你知道,我必须留住记忆。”
她的脸显得悲哀而疲惫,“你以为只有你失去亲人吗?我是五年前才安装接口的。我曾经有个妻子。她跟你一样无法释怀。因为她,我必须安装接口,接受转生。但由于我下决心努力忘掉过去,祂们允许我保留一部分她的记忆。然而你却一直坚持抗争。
“你知道自己经过多少次转生吗?那是因为凯爱你……或者说曾经爱你,希望让你尽可能多地保留自我,所以祂们非常小心,每次都尽量少抹掉一部分你。”
我不知道凯为何如此热切地想要拯救我,替我驱除幽灵。或许连祂自己都没意识到,祂的头脑中仍存有往昔微弱的回声,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接近我,想要让我相信那些谎言,以便让祂自己也可以相信。原谅必先遗忘。
“但祂终于耗尽了耐心。这一次,你将完全不记得一生中的任何事。所以,由于你的罪行,你自称最在乎的那部分自我被判了死刑。如果没人记得,你所追求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乔希。仇外主义没有未来。托宁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她说得没错。但一件事有道理,并不意味着你就得停止抗争。
我想象着自己再次登上审判船。我想象着凯来迎接我回家。我想象着我俩第一次接吻,纯真无邪,一个新的开始。记忆中满是花香和香料的气味。
一部分的我仍然爱祂,一部分的我曾经体验过祂的灵魂,并渴望祂的抚摸。一部分的我希望忘掉过去向前看,一部分的我信任托宁人提供的一切。然而那个完整的我,那个充满幻想的我,却对此感到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