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之重,重如泰山。
有限之人,难将身翻!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再生》
我辽阔博大,我包罗万象。
——沃尔特·惠特曼,《自我之歌》
现在他明白,他画的横线永远无法填满数轴,线与线之间的无理数空间是无限的。这幅图永远不会变得连贯,变得合理。生活中不可能只有理性时刻。
然而理性时刻不值得计算。他总算明白,自己没什么毛病。他已经确切地知道非理性才是常规,而不是特例,从而进一步了解到大部分的非理性时刻是超凡的,即使我们几乎没有留意到它们,这难道不是好事吗?生活本不合理,亦无须合理,为何神学者会惧怕康托的理论?这是个可喜可贺的真相。唯有快乐的超凡时刻需要计算。
卧室门外传来贝蒂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接踵而来的是婴儿的啼哭声。大卫很惊讶,如此弱小的身躯竟能发出这般洪亮的哭喊。她扯着嗓子,哭求公正和道理,既无畏,又哀伤。婴儿停下来喘气的间隙里,他隐约听到贝蒂在压低嗓子恳求着什么,紧接着便是盘子砸地的声响。
他打开了门。
他看得出杰克只是微醉,因为他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贝蒂引以为傲的柔顺长发被杰克缠在手上,一把揪住。她跪倒在地,双手拉住杰克揪她头发的手。婴儿在沙发上甩动着四肢,由于大哭和缺氧,脸变得通红。
也许杰克又被炒了鱿鱼,也许是和街区杂货店的越南老板吵了一架,也许是不喜欢回家后见到贝蒂穿的衣服,也许小婴儿不合时宜的哭闹让他恼火。
“你这肮脏的荡妇。”他的语气冷静平和,“我得给你点颜色看看。那人是谁?”
贝蒂泣不成声地否认着。杰克继续攥紧她的头发,开始踢她的肚子和腰。
他没打她的脸,大卫想。还算有理性,不然邻居会起疑的。
贝蒂继续道着歉,试图解释,让一切在自己和杰克看来变得合理。
大卫说不出话,只觉得一股炙热的力量在体内慢慢升起,蹿至喉咙,让他难以呼吸。他一把抓住杰克的手,却被他看也不看地甩到地上。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剧烈的疼痛在他的头颅中跳动。他从未感到如此愤怒与无助,疼痛和恐惧无法控制。他只会操控脑海中的符号。他真是一无是处。他在共情方面存在困难。他对什么都太当真。
贝蒂的恳求与婴儿的哭泣褪变成了在脑中跳动、敲打的疼痛。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他的意识开始飘移,脱离了当下。
一,桃金娘海滩。
他看着通往厨房的门,站起身。
二,吴女士放在他肩上的手。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手里正握着一把菜刀。就像火车上面向车尾而坐的乘客。冰冷的刀片反射着灯光。
三,“他没什么毛病,只是太害羞了。”
贝蒂在地上缩成一团,公寓里的灯光变得暗淡。从后面看,杰克黑色的身影起伏着,怒气还未平歇,他缓缓举起一只拳头。婴儿又尖叫起来。
四,数字的对角线延伸至无限远处。
他又坐到了地板上,低头发现手上沾着血。菜刀被扔在地上,杰克也安静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靠着沙发,血在身子四周流成一摊。贝蒂朝着大卫爬了过来。
五,此刻,此时。
吴女士展示的康托对角线论证法没指出一个缺点,即任何写为无限位小数形式的实数皆是模棱两可的。也就是说,一个数字,比如2,既可写成1.999?9……,也可写成2.000??0……,这也就导致了一种可能性,即通过对角线证法所创建的新数字,也许只是已被列举在文中排列里的某数字的变形。然而通过要求排列中的实数遵照……9999……的形式,同时构建的新数字不使用0这一方法,可以解决该问题。
作者的话:
文中关于大脑以及时间感知的部分参考来自大卫·伊格曼与丹尼尔·吉尔伯特的研究综述:
大卫·伊格曼,《大脑时间》,边缘:第三类文化,2009年6月24日。(阅读链接http://www.edge.org/3rd_culture/eagleman09/eagleman09_index.html)
丹尼尔·吉尔伯特,《大脑:在大脑中做时间旅行》,《时代周刊》2007年1月19日。(阅读链接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1580364,00.html
1 英语中“理性”与“有理数”皆为rational,“非理性”与“无理性”皆为irrational,在文中形成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