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踏上星球表面的阿泰克斯和其他移民并不是人类——就麦琪对“人类”这个词的理解来说不是。他们的身体由金属而不是水合物构成,他们已经摆脱了有机生命体的限制。移民们迅速建立起锻造车间和铸造厂,很快,他们的后代遍布了整颗星球。
大多数时间,他们会选择融入“奇点”——由众城市连接而成的“世界之脑”——?一个有机物与人造物的结合体。在那里,思想以量子计算的速度转动着,一秒钟后,已过无数纪元。在比特和量子位的世界,他们就是神。
偶尔,当他们感到想拥有身体(一种原始欲望)时,他们会选择成为个体,变为机器人形态,就跟阿泰克斯及其同伴一样。在这儿,他们活在标准时间里,在原子和星星的时间里。
灵魂与机器之间的界限已不复存在。
“这就是人类现在的样子,”阿泰克斯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转动着,向“海洋泡沫号”的移民们展示他的金属身体,“我们的身体由钢铁和钛制成,我们的大脑则由石墨烯和硅构成。我们几乎坚不可摧。瞧,我们甚至不需要飞船、太空服和一层层的防护就可以遨游太空。我们已经远远地甩开了脆弱的肉体。”
阿泰克斯和他的伙伴们注视着周围的古老人类。麦琪亦盯着他们黑色的棱镜,想知道这些机器人在想些什么。好奇?怀旧?怜悯?
当麦琪看清他们起伏的金属面孔时,她感到一阵战栗,血肉竟能被如此粗糙地仿制。她又看看波比,这孩子显得异常欣喜。
“如果愿意,你们可以加入我们,或者继续按原来的方式生活。当然,你们没体会过我们的存在模式,做决定会有些困难。但你们必须做出选择,我们不能为你们选择。”
新事物,麦琪想。
成为一个有思维的机器人,将被赋予结晶矩阵的严肃之美,享有无限的自由。与之相比,细胞生命则有着种种麻烦和缺陷。永恒的青春和不朽的生命也显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最终,人类的前进方向偏离了进化之道,进入了智能设计的领域。
“我不害怕。”莎拉说道。
在其他人都离开后,她要求和麦琪单独待一会儿。
“你觉得乔奥曾祖父会对我失望吗?”莎拉问道,“我要做的选择和他所做的选择不一样。”
“我相信,他会希望你为自己做决定。”麦琪说,“人总在变化,无论是作为物种还是个体,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他面对和你一样的问题,会如何抉择。但不管怎样,永远不要让已经过去的往事替你选择。”
麦琪亲吻了一下莎拉的脸,然后松开手。一个机器人上前,从麦琪手中接过莎拉的手,把她带去改换形体了。
她是最后一个未经治疗的孩子,麦琪想,而现在,她即将第一个变成机器人。
虽然麦琪拒绝观看其他人的转换过程,但应波比的要求,她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儿子被一块块替换的全部过程。
“你将不再会有孩子。”她说道。
“恰恰相反,”波比一边说,一边活动了一下新的金属手臂——比他原来的孩童小手要大得多,也有力得多,“我会有数不清的孩子,他们都出生于我的思想。”他的嗓音带着愉快的电子嗡嗡声,就和耐心的教学程序发出的声音一样,“正如我继承了你的基因,他们无疑会承袭于我的思维。将来,如果他们愿意,我还会为他们建造身体,就像我这具身体一样,功能强大而美丽。”
他伸出手,触碰到她的臂膀,冰凉而光滑的金属手指滑过她的皮肤,纳米结构的手与真手无异。她屏住了呼吸。
波比露出微笑,他脸上数以千计的细针欢快地泛起了涟漪。
她却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波比泛着涟漪的脸慢慢变得严肃、冷淡,然后毫无表情。
她读懂了他无声的责备。她有什么权利反感?她也像对待机器一样对待自己的身体,虽然那是个由脂肪和蛋白质、细胞和肌肉构成的机器;她的思想也被保持在一具躯壳里,一具远超设计年限的肉体躯壳里。她和他一样“非自然”。
当她看着儿子远去的金属身影时,她还是哭了。
他再也不能流泪了,她不断地想着,仿佛这是造成他俩分离的唯一原因似的。
波比是对的。那些一直没长大的孩子更快地做出了变成机器人的决定。他们的思维更易变通,对于他们来说,从肉体变为钢铁只不过是一次硬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