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在颤抖,尽管办公室的暖气温度调得很高。
我掏出手机,调出沃克·林肯的电脑报告:信用卡记录,电话日志,搜索历史,网络浏览轨迹,就业与教育概况。算法没有标注出任何异常。沃克·林肯似乎是一名典型的普通公民。
我从没见过有谁的档案这么干净,克莱尔那偏执多疑的算法竟找不出一点反常之处。沃克·林肯太过完美了。
我查看他的信用卡购物记录:原木燃料、点火液、模拟壁炉、户外烧烤架。
然后,从两个月前开始,没有任何消费。
祂的手指正要接入,我开了口。
“今晚就不了。”
凯的第二对手臂停下来,略一犹豫,然后轻抚我的后背。稍后,祂直起身。祂的眼睛看着我,在公寓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两颗苍白的月亮。
“很抱歉,”我说,“我的脑子里太乱,有许多不愉快的念头。我不想给你增添负担。”
凯点点头,这是人类的动作,在祂身上显得不太协调。我很感谢祂为了安慰我而做出的努力。祂一直都是如此地善解人意。
祂往后退开,让我一个人赤裸着身体留在屋子中。
房东宣称对沃克·林肯的生活一无所知。该名租客是四个月前搬来的,房租(在查尔斯镇的这个区域尤其便宜)每月一号直接打入账户,但她从没见过他一眼。我挥了挥证件,她把房间钥匙交给我,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登上楼梯。
我推开门,打开灯,眼前的景象仿佛家具店的陈设:白沙发,皮革双人椅,玻璃咖啡桌上整齐地堆放着若干杂志,墙上挂有抽象画作。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一丝不妥之处。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烹饪、洗洁剂等生活起居的气息。
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犹如似曾相识的梦境。
我穿过房间,打开一扇扇门。壁橱和卧室的布局跟客厅一样巧妙而美观。极为普通,又极不真实。
阳光从西墙的窗户照进来,在灰色地毯上投射出清晰的平行四边形。那金色的光是凯最喜欢的色调。
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大概积攒了有一两个月。
沃克·林肯是个幽灵。
最后,我转过身,看到正门背后挂着一件东西:一张面具。
我把它摘下来,戴到脸上,然后走进浴室。
这种面具我很熟悉,它是基于托宁人的科技,由柔软的可编程纤维制成。把转生者送回地球的绳索也是用的同一种材质。面具被体温激活,自动变化成预设的形状。戴上面具后,无论你的脸长什么样,面具都会呈现出预先记忆的容貌。此类面具只有执法机构获准使用,我们有时会用它来渗透仇外组织。
镜子里,面具凉丝丝的纤维逐渐被激活,就像我触摸凯时祂身体的反应。面具牵扯推挤着我脸上的皮肤与肌肉,一时间,我的脸变成了一块扭曲的肉,仿佛噩梦中的怪物。
接着,脸上翻滚起伏的运动停息了下来,我看到了沃克·林肯的脸。
凯是我在上一次转生之后看到的第一张脸。
那张脸上长着黑色的鱼眼,皮肤微微起伏,仿佛底下有许多细小的蠕虫在扭动。我瑟缩着试图躲避,但无处可逃。我的后背贴着一堵铁墙。
祂眼睛周围的皮肤一缩一放,我无法理解这种属于外星人的表情。祂往后退开,留给我一点空间。
我慢慢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狭小的房间,我躺在一块窄窄的钢板上,一端固定在墙上。灯光太亮,我感到有点恶心,于是闭上眼睛。
一幅幅画面仿佛海啸一般袭来,令我应接不暇。面孔、话语、事件,纷纷疾速地掠过。我张开嘴发出尖叫。
凯立刻扑上来。用第一对胳膊抱住我的头,迫使我保持静止。一股混合着花香和香料的气味将我包裹住,关于那气味的记忆突然从我混乱的头脑中浮现出来。家的味道。我紧紧将它抓住,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抱住一块漂浮的木板。
祂用第二对胳膊搂住我,拍打我的背,寻找接口。我感觉到祂的手插入我脊椎上的洞孔。我不知道那里有接口,疼痛感几乎让我喊出声来—— 接着,头脑中的混乱风暴消退下去。我通过祂的眼睛和头脑看着这个世界:我赤裸的身体正在颤抖。
让我来帮助你。
我稍做挣扎,但祂太强壮,我只能放弃。
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审判船上。从前的乔希·雷农干了件很糟糕的事,必须受到惩罚。
我试图回忆自己做过什么,却完全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