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曼笑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若按地球时间计算，相当于近六十年前——因为两人都在寝室登记表上注明自己有失眠的症状，所以新生办把他们分到了同一寝室。他们俩常常一大早就坐进公共休息室里，一边喝着用违规咖啡机煮出来的廉价咖啡，一边看窗外的院子渐渐苏醒。
“绑住自己然后入睡，就好像昨天的事一样。”克罗塞说道。
“我们穿越了三十年多一点，按飞船上的相对时间计算大概是六年半。我们的精准率达到了99.79%，明显破了俄国人的纪录。”
克罗塞听完吹了声口哨，“但愿我妈这会儿能在电视上看到我——我都成闪电侠了。还有萨莉——”
此话一出，克罗塞便后悔了。这时候，不管采用何种惯性坐标系1，克罗塞的母亲都早已作古，而萨莉，谢尔曼的妻子——前妻——如果没死的话，也已是耄耋之年。谢尔曼感觉从胸口涌起一阵迷惘和绝望，拼命压抑着才没有哽咽出声。
任务组的心理专家多次给船上的每位成员做辅导，就为了让他们能面对这样的时刻：膨胀休克。“专注于使命。”他们反复地告诫船员们，“你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从接受使命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与所有人告别了。”
然而，预料到一件事发生，与现实的体验决然不同。
谢尔曼装作克罗塞什么也没说过。两人一齐合上眼睛，开始做任务组心理专家所教授的深呼吸训练，以驱赶心底的恐慌。可是，一梦三十年，往事的影子哪能被轻易抹去。
“好消息是，这里没有其他地球飞船造访的痕迹。”等到声音不再受情绪影响，谢尔曼才开口道，“由此得知，咱们已知的物理法则没有被推翻，什么也快不过光速。”
而且，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他心里默默地想。
“要是我们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已经赶在了前面，那才无地自容呢。休斯敦那边有没有消息？”
谢尔曼摇摇头，“以他们的参考标准，大概会在我们出发后两年开始广播，所以信号应该刚刚到达。但目前室女座M61正处于活跃期，耀斑特别嘈杂，计算机需要时间过滤信息。”
“咱们不妨开始准备着陆。”
专注于使命。
谢尔曼将太空梭降落在一片坚实平坦的冲积平原上，落地的过程无懈可击。平原挨着一片翠绿色的大湖，根据湖的形状，谢尔曼将其命名为“加利福尼亚新星湖”。
登陆小组的成员们还待在气密舱里，出于谨慎，大家都换上了太空服。贝利星的磁场和大气层滤掉了有害的太阳辐射，氧气在大气中的体积比为百分之十五，可以直接呼吸，但适应环境前，人们可能会感觉头晕。尽管探测机器人未在星球上发现有机生命体存在，但最好还是让船员——还有他们携带的各种微生物——暂时与环境隔离。
“准备好演讲词了吗？”克罗塞手里拿着一部摄像机问。
谢尔曼笑而不语。克罗塞打开气密舱。
谢尔曼手持旗杆，动身走下楼梯。迎面刮来一股强风，他身体一晃，努力稳住脚跟。外面的气温在五十华氏度左右，穿薄毛衣的天气。
他落到地面，在太阳系外的天体上留下了人类最初的足迹。身后传来登陆小组的雀跃欢呼声。他肃立了一秒钟，而后开始放眼四周。
现在是当地时间的清晨。室女座M61才刚刚升起，金灿灿的光线笼罩着万物，甚是清新。眼前是“加利福尼亚新星湖”那一望无际的翠绿色水面，大风掀起数尺高的波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湖岸。
远离岸边的平原上到处都是岩石，在远处闪烁着光芒，像一片片玻璃散落其间。仰望头顶，长条形的卷云横在蔚蓝的天空中，宛如战斗机群返航的尾迹。
谢尔曼展开旗帜，旗子迎风猎猎作响。他用力将旗杆深深插入脚下的土地。松开手，印有五十四颗星的红白条纹旗帜在外星的土地上飘了起来。
“我们来了！”他向着摄像机挥手道。虽然比不上尼尔·阿姆斯特朗那样震撼人心，但也符合此情此景。
登陆小组分头行动，开始了贝利星的探索之旅。芭芭拉·普拉特，生物学家，前往“加利福尼亚新星湖”采集水样；T.J.布拉克曼和奥克·阿切贝，两位随行工程师，动手建设营地。阳光下，记忆金属墙和结构件像折纸一样展开，拼接组合成房间、大厅、穹顶、塔楼以及太阳能电池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