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曼则和克罗塞一起,朝之前看到的湖岸远处岩石间那些闪光点进发。
“土壤不太肥沃呀。”克罗塞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土说,“完成隔离程序后,咱们要在这里种地还真是个挑战。”
“那你们得想办法,我可不愿意今后四十年全靠再生糊糊过日子。我需要新鲜的蔬菜,否则人会发疯的。”
两人走了将近一公里,来到近前,才发现那些闪光原来是一些水晶块。这些水晶有的夹在岩石的缝隙间,有的躺在地表,大的宽达数米,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水晶有浅黑色的,也奶白色的,还有近乎赤黑的深紫色,它们将室女座M61那明亮的光线散射成无数光点。
“真像是炸开的晶洞。”克罗塞说。
“也像是被打劫后的新时代商店。”谢尔曼道。
不过,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再走近点儿,他们发现这些水晶的形状很特别。与常见的天然水晶不同,这些水晶既不是奇形怪状的晶块,也不是规则的多面棱柱体,面前这些东西有加工过的痕迹:那种一片片发光片中心相连的晶体,状如桨轮;碗状或球状的空心晶体,上面有几百个细微平坦的几何面,挨在一起组成一个近乎光滑的表面;而地表上随处镶嵌的管状晶体,上面有形状规则的小突起。这些晶体看上去更像是多余的零件,用在某台奇妙的机器上。
一度停下的风再次猛烈地刮起来,把一些轮子、管子、球体、杯碗吹得在平地上四处翻滚。随着这些水晶的移动,散射的光线也跟着跳跃起舞,仿佛水晶里飞满了萤火虫。
克罗塞继续留在地表探测这些水晶器物,同时监督基地的建设;而谢尔曼则返回“哥伦比亚号”察看余下船员的解冻过程。最新醒来的人五个一组,乘坐太空梭下到地表。能够探索一个崭新的世界,大家都兴奋不已。
一切都照着计划顺利进行,直到抵达贝利星后的第十天。
最后一位醒来的船员名叫欧阳珍妮,初级生物研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纤弱的中国女孩。她各项生命指标正常,但身体刚刚能下地走动时,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旋转的贝利星图,便立即躲进医疗室,再也不肯出来。
膨胀休克,谢尔曼心想。他和克罗塞刚醒来的时候,也差点因此而出问题。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能感觉这种情绪在他意识边缘徘徊。这不是什么科学上的诊断,但谢尔曼会迫切地想把自己裹住藏起来。
膨胀休克、孤独症和社交障碍一样,对小团体中微妙的情绪平衡具有潜在的危害,会扩散并影响到其他成员。他必须立刻展开行动。
珍妮萎靡不振地飘浮在复活台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中间身体只默默地抽动了一下。
当你把政治需求置于一切使命之上时便会这样,谢尔曼愤愤地想。
在所有船员当中,他对珍妮的了解应该是最少的。发射前一个月,俄罗斯和中国指出“哥伦比亚号”上缺少华裔,为了维护“哥伦比亚号”作为希望的象征与宣传美国普世观的价值,华盛顿在最后一刻决定,从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选拔一人加入飞船小组。此人便是珍妮。
谢尔曼反对这一变动,他有他的道理。他说,要怪就怪国会和总统自己,不该在过去几十年间将美国的华裔科学家排挤得一干二净。凭什么让他来做表面文章,承担这种历史问题?但反对最终还是被驳回。
其他船员在发射前都有一个适应期,珍妮却基本没有,她来不及同别人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友谊,也来不及让自己融入这个团队。有些船员对她取代了自己喜欢的同事而愤愤不平。这件事会招来祸端,他必须立刻扼住这个苗头。
他用力一蹬,飘到她身旁,抓住一个把手。她没有抬头。
“珍妮,”他开口道,“我真的需要你现在马上从过去走出来。”
她背过脸去,散开的头发慢慢地从空中扫过。借助惯性她蜷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
谢尔曼心里激起一阵愧疚的苦痛,回忆一触即发。当他告诉萨莉自己已通过最终的体格测试,打算接受任务时,她也是这样蜷缩在床上,藏起脸背对着他。
也许,萨莉从始至终都清楚,这一刻到来时他必然会选择前往,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肯要小孩,也总是拒绝讨论未来。她希望时间能改变他的想法,就像其他人那样。
他真心地爱着她,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有些事情对他来说意义不同。他已经懒得向她解释,当自己凝望星空时,胸中涌起的那股悸动和想要扑入虚空的渴望。有些人为了踏入处女地、一览异域风光而离开生命中的女人,像富兰克林2、安德烈3、斯科特4和阿蒙森5,对这些人他一向满怀同情。他认为自己未曾向她隐瞒,然而一切证据表明,爱情总会让人寄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