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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接口(22)

作者:刘宇昆

父亲的声音变得沉静而悲哀,“我希望你是对的,我是错的,但宇宙中的进化规律是恒定不变的。智慧种族必须对外来者具备敌意才能成功主宰一个星球。智能与侵略性是硬币的两面。如果有谁坚持认为存在例外,那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继续谈判是不现实的,”父亲嘀咕道,“祂们正在酝酿某种计划。”

“祂们跟我们不一样。”母亲说,“虽然祂们是异族,但也可以讲道理。”

距离租界建立已经有十年,在此期间,卡拉兹人只是变得更加难以琢磨。除了父亲的“学校”,以及我和母亲,两个世界之间几乎没有往来。

但现在殖民地需要扩展,需要更多空间,议会被迫与卡拉兹人展开新一轮谈判,却没有任何进展。作为谈判的翻译,我知道问题大概出在哪里,并试图向议会解释。但祂们只愿听自己想听的,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租界里有传言说,卡拉兹人对人类数量的增长感到不安。还有人愤怒地窃窃低语,我们花了那么大力气,还给卡拉兹儿童提供特殊学校,这些外星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向我们学习的兴趣,也不愿接受我们所理解的教育。

父亲苦涩地笑了,“这个种族仍然无法理解书写的概念,祂们的语言似乎从设计上就不可能书写。祂们永远活在一片迷雾之中,祂们的意图就像是在幽暗海水里穿梭的鱼,让人捉摸不透。跟祂们讲理是不可能的。”

母亲一言不发,这说明她既反对又同意父亲的话。多年来,她始终无法真正理解卡拉兹语,因此,早先的希望破灭了。但我并不认为她持有跟父亲相同的信念。

不过像这样细微的差别,大概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按照父亲和其他议会成员的论调,每个人都必须选边站:要么支持,要么反对。

我在飞船的资料库里读过古地球人的历史。人类曾经分成数以千计的部落,有着数以千计的语言,而每一种都包括一系列互相竞争的方言和书面文字,对世界进行观察和分类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种语言里的方言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其中之一。然后,除了一种语言和文字之外,其他的也都消失了——全人类都用相同的语言说和写。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母亲。

“这是个发展问题。”她说道。每一种语言都会影响使用者对世界的思考方式。所以语言就像基因,而使用者就像物种,在世界上互相竞争,求取生存。从竞争中胜出并存活下来的语言,必然是最具启发性的语言,最适合有效的思考和推理,并赋予使用者发展技术和聚集财富的最佳机会。这就是“萨丕尔-沃尔夫-迈尔假说”,由古代伟大的哲学家迈尔将军提出,他综合了前人思想家的见解,顺理成章地推导出这一结论。

“通过探索和殖民,语言经历了竞争和支配的过程,也起到教导和启蒙的作用。我们最终选择了一种最好的语言,能给予我们最佳的思维方式。在此过程中,我们剔除了那些相比之下不那么优秀的字符、语素和分隔系统。这就是人类统一的过程。即便是我们飞船名字所代表的民族,也已经不再使用自己的语言。”

这其中的道理似乎很明显,甚至是必然的。最好的语言带来最好的思维,而最好的思维带来最好的武器,从而带来胜利与主宰。

然而我无法完全信服。我一定程度上学会了使用卡拉兹人的语言,并用祂们的方式思考。在卡拉兹语中,你必须始终考虑连续渐变的含义,而且从来都没有简单明确的表达方式。一切问题都跟程度有关,一切度量都需要细致入微地解析与描绘。我并不认为以此种方式看待世界是没有前途的。

这也是谈判失败的原因。卡拉兹人不拒绝,也不承诺。祂们提出各种问题:人类为什么如此抗拒分享技术,为什么如此执着建墙。但其中微妙的含义在翻译过程中丢失了,这些问题听起来就像是拒绝议会的要求,像是战争的前奏。

这是一种抗拒抽象和分类的语言,母亲写道,因此,卡拉兹人一直没有发展出系统而完整的书面语言也就不足为奇了。除了一套正规的数学符号,以及代表工程/建筑的特殊图例,卡拉兹人基本上不通文字。

“世界就是这样,”父亲说,“卡拉兹人面对一个更发达的文明,祂们要么学习适应,要么灭亡,但无论如何,战争都不可避免。”

我和通洛吉坐在覆满草地的斜坡上,通洛吉正在跟我学“翻花绳两百例”中的最后几种变化。我们一边把绳子递来递去,一边看着远处的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