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母亲说,“卡拉兹人显然也会跟非智慧物种交换基因,只不过规模要小得多。事实上,考虑到祂们的生物学特征,‘物种’这一概念本身并不是很明确。这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释了为什么祂们难以理解各种各样的边界划分问题。比如说,祂们的亲属关系十分繁杂,包括许多种不同程度、不同类别的血缘关联。我们研究过的各种语言和方言并没有明显的差异,而是互相交错融合。”
“这么说来,祂们是否真的分成诸多部落和国家也值得怀疑,”父亲一边摇头,一边喃喃地说,“我们要如何才能充分了解祂们的想法,预测祂们的行动?”
“必须改换一下视角才可能了解祂们,”母亲承认道,“即便是吃死人的习俗,也可能跟基因交换有一定关联。由于祂们普遍缺乏抽象能力,因此没有往生的意愿,也无法理解我们内在的禁忌。”
但我只关注一件事:通洛吉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既不是“他”,也不是“她”。通洛吉也不是“它”,因为通洛吉是我的朋友。
我的语言和思维方式要求对通洛吉予以分类,然而合适的类别并不存在。
这些年来,我和通洛吉循序渐进地经历了友谊的各个阶段。一开始,我们就像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合拢,捧住中间的空气。接着,这两只手继续靠近,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就像是翻花绳,直到手指近乎相触。
无论母亲如何调整她的手语字母表,都难以囊括卡拉兹语的无穷变化。她添加了许多强度标记,用以表示亮度、速度和弧度。但这是一项难以达成的任务。正如卡拉兹人只看到无穷多的渐变色调,看不到清楚界定的颜色,祂们的语言也无法对观察对象的特性予以量化分级。
父亲在我们首都的家里待得越来越少。他几乎一直都在租界的围墙内。我很想念他,因为他的嗓音让我感到安全。
而当他真的回到家时,却经常跟母亲争吵。
由于卡拉兹人的意图难以琢磨,他和议会越来越担忧。我尝试向他解释自己对卡拉兹人的了解,却以失败告终。
“萨拉,我不知道如何把你告诉我的事转化成有用的策略,守护我们的安全,确保我们的未来。”他说道。由于一切缺乏进展,他感到很失望,也对自己很恼火。
有一天,他告诉母亲,他提出一项计划,让一批卡拉兹儿童到租界生活,并去租界的学校上课,接触人类文化。
一开始,母亲很高兴,以为父亲意图消除隔阂。这似乎跟我们的做法互为补充,是在两个种族之间搭建桥梁的又一个方法。她去跟卡拉兹首领们商量,由我和通洛吉担任翻译。除了假期回到租界,我一直都住在首都。如今,我和通洛吉已经能够流畅地对话,我开始用卡拉兹手语思考,甚至还会在梦中使用。
卡拉兹人同意了,十名卡拉兹儿童被送去租界的学校。
大约一个月后,母亲去学校参观,那里的状况令她愤怒。
“这不是学校,”她直截了当地对父亲说,“没错,祂们吃得很好,也有电脑娱乐,但实质上就是囚犯。没人尝试教祂们什么东西,也没人尝试与祂们沟通。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祂们是一种保障。”父亲简洁地说道。
“什么保障?”
父亲叹了口气。“你觉得卡拉兹人为什么同意我们住在这儿,住在祂们的首都?”
“因为祂们有兴趣了解我们,就像我们想要了解祂们?”
父亲摇摇头,“听你说的,就好像祂们还是你梦想中那种高尚的原始人。祂们毕竟也是会战略性思考的!把你、我和萨拉留在这里,祂们就相当于有了三个人质,一旦跟殖民地产生敌对,很容易就能把我们抓起来。反过来说,殖民地允许卡拉兹人把我们留在这里,其实是对东道主表示信任,并承诺不采取敌对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我最终只能同意让你和萨拉住在这里:为了殖民地的利益。但外交对等只有在平衡时才稳定:我们也需要卡拉兹人质。”
母亲眯缝起眼睛,“你就是这么看待我和萨拉的?只是某个大赌局里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你把孩子当作人质?”
“我只是试图让大家在一个充满敌意的星球上存活下去。”父亲说。
“你为什么坚持认为祂们怀有敌意?为什么不能把祂们看作邻居或者善意的东道主,允许我们共享这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