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语言之间最有趣的差异不是词汇,”母亲说,“要真正了解语言之间的区别,就必须留意它们是针对世界的哪些特质进行编码。”
她解释说,有的语言用分类词对名词加以分类。比如说,扁而平的物体和硬而圆的物体是不同的。因此,当你想要提及某样东西时,就先得对它予以分类。另一些语言中,动词有不同的形态,包括时态、情绪、语气和人称的变化,因此你在讲话时,必须用这些元素进行编码,不能让它们处于不确定的状态。
“卡拉兹语旨在利用语境和比较,对所有微小的差别进行编码。”母亲说,“它需要细节和具体指代,但这跟精确不是一回事。用卡拉兹语表达,需提供一定程度的明确特指,这可能会让抽象思维变得很困难。”
“这只是暂时的困难和误解。”母亲说。
我看出父亲忍住没说他早就猜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相反,他尽量温和地跟她理论,“大家很害怕,希望确保安全。人人都希望安全。实验不成功不是你的错。”
我们挤在屋子里,父亲又紧紧地攥着枪。他要求我们都搬回租界,但母亲坚决拒绝离开。
“祂们吃人,艾伦。”
两名移民因衰老而死亡,埋葬在租界边缘的新墓地。半夜里,卡拉兹人把尸体挖出来切开,然后在其他移民恐惧的注视之下,就着拂晓的曙光把他们给吃了。有些卡拉兹人甚至提出跟移民们一起分食。在接下来的冲突中,有人开枪射击。尽管没人被杀,但有一名移民和两名卡拉兹人身负重伤。
“我看到祂们的阵型和战斗能力。祂们也许没有我们的武器,但动作迅捷而致命,而且组织有序。祂们懂得如何利用数量上的优势。三个卡拉兹人互相配合,斩断了乔丹的腿。”
祂们撤退回去,但很快又抬着自己的死者回来了。祂们开始吃,还要把肉块分给移民。
“祂们送上自己的死者,就好像分享动物的尸体,就好像那只是食物而已。我感觉祂们甚至都分不清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生命。一切就都只是肉而已。我们怎么能指望理解祂们呢?祂们野蛮残暴,不尊重生命,没有一点点基本的道德。”
“祂们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寻求和平,”母亲用颤抖的语声说道,显得不太确定,“祂们也许跟我们一样困惑。我们不该放弃尝试。”
“我一直喜欢你的理想主义。”父亲说。我能看出,用伤害母亲的方式说话让他感到痛苦,然而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继续道:“但有时候,我们承受不起理想主义的代价。租界里的人都绷紧了神经。下次如果再发生冲突,将会有人丧生。我不能阻止你用自己的生命和我们孩子的生命去冒险,但我们有责任避免让其他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
议会最终采纳了父亲的建议,在租界周围建起一道墙,并配以瞭望塔和枪架。
卡拉兹人看着围墙逐渐筑起,头顶的叶状体纹丝不动。
通洛吉指着远处的墙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耸耸肩,不知如何解释。
分开一个月后,我们又在一起玩耍。母亲对于理解卡拉兹语不再抱太大希望,但她认为我和通洛吉的交流有很大进展。
我掏出一团绳子,我俩隔着少许距离坐下,开始翻花绳,看着我们的思维演化出不同的形状。
当无话可说时,这是一种很好的消遣。
关于导致建墙的那次事件,外交上没有进一步说辞,但议会要求包括我母亲在内的科学家们继续研究卡拉兹人的生活习惯,寻找潜在危险的迹象。
租界里的生物学家发现,卡拉兹人是无性生物。
“哦,其实并不是无性,”母亲补充说,“祂们更像是单性。”
在“拉帕努伊号”上,大家从未向孩子们隐瞒生活的真相,也无处可以隐藏。“生物学家一直在暗中观察卡拉兹人——”
“试图拍摄外星人性爱视频。”父亲偷笑着说。
“——他们发现卡拉兹人没有基于两性或多性的生殖方式。我们看到的所谓两性性状其实是种假象:事实上,卡拉兹人的身体特征只是在一定范围内渐变。每个卡拉兹人的出生都是源自单亲无性生殖,但孩子并非上一代的完全克隆。成年卡拉兹人在一生中会互相交换少许遗传物质。我们还不清楚其具体机制,但可能涉及某种形式的亲密接触,类似于人类的交配。”
“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父亲说,“这其实解释了为什么祂们如此难以理解。这个种族内部没有性竞争,没有追求伟大成就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