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兹人使用手语,但基于与人类手语的比对,母亲相信,其中一定也存在音素的等效物——手语素——以对应动作、位置、形状和光亮等方面的明显差异。
“来帮帮我,萨拉。”她说,“你的头脑更灵活可塑,还没陷入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所形成的固定思维。你与卡拉兹人交朋友,与祂们一同玩耍,就可以学会祂们的思考方式。让我们来不断完善字母表,直到找出完整的手语素集合,并在字典中加入更多新条目,直到解锁卡拉兹人的思维。”
“小心点,到时候你可能会失望,”父亲说,“食物链顶端的所有物种想要的东西都一样:支配异类,寻求生存。”
“我希望我们早已超越了这一阶段,”母亲说,“我相信我们跟卡拉兹人有许多方面可以互相学习。”
然后她转向我,“你将成为一块棱镜,为我们投射出一个多彩多姿的外星社会。”
西方的天空挂着一条彩虹。雨很快就停了,空气的味道清新而充满活力。
我试图与通洛吉互相交流学习代表彩虹颜色的词汇,但不太顺利。
“红。”我指着彩虹说。我又指向附近一朵五边形的花,它的颜色仿佛落日旁的云彩,又仿佛彩虹边缘渗出的血色。
通洛吉凝视着那朵花,然后比了个手势,她的手指——今天的她平静而沉着,又让我觉得她是女孩——在空中比画出类似流水的运动,仿佛抚摸着身侧的某种大型动物。
我试图模仿她的动作,然后又指向那朵花。通洛吉看看我,垂下她的脑袋,根据我的理解,这一动作相当于不置可否的耸肩。
我再次指向彩虹,又指向周围的草。“绿。”我说道。湿润的青草让我想起“拉帕努伊号”上水耕区的橄榄,它们是保留给特殊场合用的。
通洛吉看着草地,又做了跟之前同样的手势。
“不。”我摇摇头,心中升起一股挫败感。卡拉兹人是色盲?数天来,我试图找出代表颜色的词汇,但毫无进展。关于卡拉兹人的已知生理特性,母亲曾咨询过租界里的生物学家。根据祂们衣服和建筑上的装饰图纹推断,卡拉兹人的色彩视觉跟我们类似。如此简单的概念,我竟无法与祂们沟通,这很难解释。
通洛吉弯着脖子,垂下头。这说明她也很沮丧。她示意我靠近,然后弯曲多个关节的腿部,蹲坐到地上。
她指着一片草叶,并确认我明白是哪一片,然后又比了比那个已经重复一百遍的手势。
“对,我知道。”我不耐烦地说,“红,绿,黄——世界上所有的颜色你们就只有一个词。”我漫不经心地重复这一手势。
通洛吉抓住我的手。她的皮肤有种凉凉的皮革质感,就像是蜥蜴。我倒吸一口气。这是第一次有卡拉兹人触碰我。
但通洛吉的触摸很轻柔,我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她引导我的手在空气中移动,轻轻地重复她的手势,画出一个微妙的波纹,直到确认我对手势速度、位置和运动轨迹都已准确掌握,她才松开手。
接着,她指向另一片草叶,又做了同样的手势。
我还没来得及重复,她便握住我的手,加以引导。我的手在空中摆动,再次画出柔和的波纹。但此刻通洛吉拉着我的手,我可以感觉到运动轨迹跟先前有稍许不同:一部分波纹更加突出,另一些则比较平缓。
我再次望向那两片草叶。两种绿色稍有不同,但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色调的差别。
我再次指向彩虹,然后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里勾画出彩虹的轮廓,将它分解成七条色带。我指着每一条色带,念出其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
通洛吉完全被搞糊涂了。她看看彩虹,看看我画的图,又看看我。然后她开始用双手缓慢地画圈,时不时停下来重复那个她一直在比画的手势,并依次指向各处的花朵、岩石以及被阳光照亮的云团。
我已经对这一手势很熟悉,因此能看出她每次比画都有些微妙的区别。我和母亲从来没觉得卡拉兹手语中的这些细小差别有什么重要性,我们以为那就跟口语一样,每个音素的发音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变异。但我终于明白了,她在对色盘上的不同色调逐一给出名字:枣红色(就像那朵花),浅靛色(就像那片叶子),亮黄色(就像那块云),闪紫色(就像那只虫子)。
单单彩虹的颜色就有无数单词,卡拉兹人要怎么讲话呢?这些念头把我的脑袋搞得胀鼓鼓的。难道卡拉兹人不会把颜色分门别类,却只看到无穷无尽的渐变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