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姆微微一笑。“你真的认为我那么短视吗?”他问道,“工程师公会的计划比你猜想得更为长远。伦敦永远不会停下脚步。运动就是生命。等我们吞食了最后一座移动城市并且拆毁了最后一个固定居住点,我们就会开始挖掘。我们会建造庞大的引擎,以地核的热能来驱动,然后驾驶着我们的行星离开它的轨道。我们会吞食火星、金星,还有小行星带。我们会连太阳也吞食掉,然后继续航行,穿越茫茫空间。从今往后再过一百万年,我们的城市依旧会继续旅行,不再捕食一座座城镇,而是一颗颗新的星球!”
瓦伦丁跟随他走到门口,然后出门穿过广场朝圣保罗大教堂走去。凯瑟琳是对的,他不停在想,他已经疯得无可救药了!为什么当我以前有机会的时候,我却没有阻止他的计划?云层上方,导弹闪闪发光,砰地炸响,一艘飞艇不停地爆炸,它发出的光芒倾泻到了翘首观望的人群脸上,他们喃喃地低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此时赫丝塔·肖蹲伏在这一层的边缘,复活者们从一旁潜行而过,绿色的眼睛扫视着墙壁和甲板,钢爪出鞘,嗡嗡颤动。
猫行楼道的终点是一个小小的圆形房间,潮湿的墙面上喷绘着数字,还有一扇金属门。贝维斯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凯瑟琳便听见它转动的声音。一丝光从门缝中漏了进来,然后她就听到了外面的人声,拖得长长的,还在颤抖着:“哦哦哦哦!”
“我们是在主祷文广场边上的一条小巷里。”贝维斯说,“我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听上去这么兴奋?”
凯瑟琳拿出她的表,把它凑到门缝中细长的光亮里。“差十分到九点。”她说,“他们在等待着美杜莎。”
他最后一次拥抱了她,同时飞快地、羞涩地轻声说:“我爱你!”然后他把她从身边推出了门,并紧跟在她后面跨了出去,尽量装得看上去像是捉住她的人,而不是她的朋友。同时他也在想着,是否有任何其他工程师曾经说过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或者曾经感受过他与凯瑟琳在一起时的感觉。
汤姆爬过“鬼面鱼”号船舱中遍地狼藉的残渣碎片。灯光都熄灭了,鲜血从他前额的一道伤口涌出,流进他的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肋骨骨折处的痛楚一波波地侵袭全身,让他恶心犯晕,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他摸索着寻找火箭控制开关,同时向所有他听说过的神灵祈祷,希望那些开关没有被炸飞了。果然,拨到了那个正确的开关之后,一个瞄准镜从主控制面板上升了起来,他抹了一把眼睛,在瞄准镜里看到了“秘层电梯”号暗淡颠倒的影像,框在十字瞄准线之中,每分每秒都越来越大。
他用尽全力拉动发射控制杆,便感觉脚下的甲板开始移动,火箭从船舱下方的发射巢里尖啸着射出。当它们命中目标时,炫目的亮光骤然绽放,但等他眨着眼睛散去眼中的明亮残像,往外张望时,却发现那艘黑色的飞艇依然在那儿,并且他意识到自己几乎就没在它那精良的装甲气囊上留下多少印痕,而他自己则将末日临头。
但至少他为自己多争取到了一小会儿工夫,因为“秘层电梯”号右舷的火箭发射器被炸坏了,它正飞过他旁边,掉过头来,把左舷的发射阵列迎向他。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试着想凯瑟琳,这样他就会带着对她的回忆前往幽冥之国,不过自从他上回梦见她已经过了好久,他都不太能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他唯一能回想起来的脸是赫丝塔的,于是他想着她,想着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想着昨晚在盾墙上抱着她的感觉,她头发的气味,以及她那僵硬纤瘦的身体隔着破烂外衣传来的体温。
然后从他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了当时“秘层电梯”号倾斜着飞离永固寺,联盟的火箭弹对着它轰炸的回音,沉闷的爆炸声,以及细小、清脆,仿佛芒刺在背的玻璃破碎声。
它的气囊覆盖着装甲,但舷窗能被击碎。
他猛地扑回火箭控制台,重新进行瞄准,让小屏幕上的十字标线中心不再对准“秘层电梯”号阴森森的气囊,而是对准舷窗。瞄准镜边上的仪表显示他还剩下三枚火箭弹,他一古脑儿将它们全部发射了出去。当它们对着目标飞蹿出去时,飞艇破损的船舱都在颤抖呻吟。
一刹那的工夫,他看见皮尤西和詹曲在他们的飞行甲板上瞪着他看,在无声的惊恐中目瞪口呆。随后火箭从观景舷窗上破窗而入,将他们的船舱里灌满了火焰,他们俩便消失在了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一道火流撕裂了气囊之间的舷梯并向上喷射而出,炸飞了气囊的顶部。等汤姆的双眼又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巨大的飞艇残骸正打转方向离他远去,火焰从它残破的船舱和货舱门中冒出,火焰在它的转向舵片上猎猎燃烧,火焰从破碎的引擎吊舱中轰然散开,火焰在它的气囊中熊熊飞舞,直到它看上去仿佛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中国灯笼,朝着伦敦的万家灯火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