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汤姆说。
他们飞翔在高空中，穿行于薄云之间。他正俯瞰着伦敦，它位于前方的远处。
“在那儿！”
它比他记忆中更大，也丑得多。真奇怪，当他住在那儿的时候，他是怎么会相信公共视屏告诉他的所有那些话，诸如城市的天际线是多么优雅，它的美丽又是多么无瑕。现在他看到它其实很丑；它不比其他城市更美好，只是更大；它是由滚滚浓烟和喷吐出这些黑雾的烟囱所组成的一道移动锋面，是朝着山区汹涌而来的一波黑暗浪潮，上层伦敦的诸多白色府邸仿佛一艘精巧的舰船在波峰上冲浪。它看上去不像家。
“在那儿……”他又说了一遍。
“我看到它了。”赫丝塔在他身边说，“在顶层有什么事发生了。那儿灯火辉煌，就像个露天游乐场。汤姆，瓦伦丁会在那里！他们一定是在为使用美杜莎而做准备！”
汤姆点了点头，当她提到美杜莎时，他感到一阵内疚。他知道假如方小姐在这儿，她一定会想出一个计划来阻止这件古代兵器，但他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要构想这么个计划实在太艰巨，太可怕了。最好还是集中精神用在对他和赫丝塔比较重要的事情上，让全世界自力更生吧。
“他就在下面。”少女轻声说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汤姆不想飞得太近，以防万一市长大人派了人手监视天空，或者派了一群侦察船上天。他用力拉起操纵杆，感觉到飞艇在回应他的操作，沉重缓慢地移动着。飞艇逐渐上升，随着汤姆驾驶着它转向南方开始绕着圈子飞行，伦敦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在云层下方移动的光点。
他们爬出黑暗，又爬进黑暗，贝维斯·珀德的电筒扫过一层又一层相同的金属楼梯。他们的巨大影子在楼梯竖井的墙壁上滑动。他们没怎么说话，不过相互聆听着对方沉稳的呼吸，为有着同伴而欣喜。凯瑟琳不停地往后看，期待着看到狗狗跟在她后面。
“五百步了。”贝维斯轻声说着，在一块狭窄的楼梯平台上停下来，用手电筒朝上晃动。楼梯仿佛无止境地螺旋向上延伸，“这儿一定是第一层的中途。”
凯瑟琳点点头，气喘吁吁地没法说话，紧张得没法休息。在他们上方，市长大人的招待会正热闹地进行着。她继续攀爬，膝盖开始僵硬，每一口呼吸都在喉咙深处激起一阵冰冷强烈的疼痛，太过沉重的背包一下下撞着臀部。
透过飞艇的舷窗，赫丝塔能看到野外大地就在大约一百英尺的下方奔流而过，地面上被切割出一道道笔直的沟壑，正是她和汤姆初次相遇之后的那几天里沿着蹒跚而行的那几条。伦敦也在那儿，红色的尾灯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当汤姆驾着飞艇升入城市排出的废气形成的浓密毒雾中，灯光便暗淡了。他很擅长做这个，她意识到，然后便想，他的计划不能实现真是一个遗憾。
无线电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伦敦港区船务局要求他们报上身份识别码。
汤姆心惊胆战地回头看向她，不过她知道怎样处理这个情况。她来到无线电台边上，飞快地上下拨动“发送”开关，将她的回复变得断续不清，就好像通信系统被子弹击中了一样。“伦敦飞艇GE47。”她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在天空之城的小酒馆里，扬声器传出的刺耳声音中的那个代码，便说道，“我们要把史莱克带回工程馆。”
无线电里说了些什么，但她把它关掉了。黑色的烟雾迎着舷窗扑来，一颗颗水滴在玻璃上凝结出来，随后便忽左忽右地滑走，在窗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我会在城市上空绕二十分钟，然后下来接你。”汤姆开口说道，“这能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找到瓦伦丁，然后……”
“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内死掉，汤姆。”她说，“你自己安全地离开就好，忘了我。”
“我会绕回来……”
“我那时候就死了。”
“我无论如何都会绕回来……”
“没有意义，汤姆。”
“我会绕回来接你。”
她望着他，看见他的双眼噙着泪水。他哭了。他为她而哭，因为她即将踏入险地，而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觉得他这么关心她，非常奇怪，却也非常的甜蜜。她说道：“汤姆，我希望……”然后又说，“汤姆，要是我……”然后又是另外的一些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声音逐渐变轻，直至沉默，因为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知道她想要让他明白，他是她生命中遇到过的最美好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