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鱼”号刚安全地离开斯匹德威尔的火箭射程之外,方小姐便立刻展现出微笑和友善。她将飞艇的航线锁定,然后就给汤姆找了一件暖和的羊毛镶边外套,又在位于飞艇上方气囊里的行李舱里帮他铺了一张床,那里堆满了来自斯匹兹卑尔根岛的海豹皮。随后她带着赫丝塔来到医疗间,开始帮她处理受伤的腿。当第二天早上汤姆吃完早餐后去探视赫丝塔时,少女正盖着一块白色的毯子熟睡。“我给她吃了点儿止痛药,”方小姐解释道,“她会睡上几个小时,但你无需为她担心。”
汤姆凝视着赫丝塔熟睡的脸。他有个奇怪的念头,现在她洗净吃饱,腿也治好了,他期待着她能更好看些。可是,她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丑陋。
“他对她下手真是毫不留情,你那位邪恶的瓦伦丁。”女飞行家一边说着,一边带他回到飞行甲板,然后把飞行控制切换成自动设置。
“你怎么知道瓦伦丁的?”汤姆问。
“哦,每个人都听说过泰迪乌斯·瓦伦丁。”她笑了起来,“我知道他是伦敦最伟大的历史学家,我也知道那只是一层伪装,他的真实身份是克罗姆的秘密特工。”
“那不是真的!”汤姆叫了起来,他依旧本能地为他的前英雄辩护。不过向来有谣言说,瓦伦丁的探险与某些比考古学更加阴暗的事情有关,而现在汤姆也已经见识到了这位伟人冷酷残忍的手段,所以他相信了它们。他脸红了,为瓦伦丁感到可耻,也为曾经喜爱过他的自己感到可耻。
方小姐带着一种细微的同情,微笑地注视着他。“昨晚我为赫丝塔治伤的时候,她告诉了我更加多得多的事。”她轻柔地说,“你们都是非常幸运才能活下来的。”
“我知道。”汤姆表示赞同,不过他忍不住对赫丝塔把他们的故事告诉这个陌生人感到有些不安。
他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下来,研究各种控制开关。这是一排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旋钮、开关以及操纵杆,标注文字混杂着空中世界语、盎格鲁语,还有汉语。在他们头顶上方是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小小漆皮神龛,以红色的缎带装饰,并贴着方小姐祖辈的相片。那个微笑的满族空中商人一定是她的父亲,他猜想。而那个来自冰封荒原的红发女士,会是她的母亲吗?
“那么告诉我,汤姆。”方小姐一边为飞艇设置新的航线,一边问,“伦敦正去往哪儿?”
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我不知道!”汤姆说。
“噢,你当然应该知道一些事情的!”她笑了,“你的城市离开了它在西方的藏身窟,经过陆桥回来,现在它朝着大狩猎场中部急速狂飙,就像俗话说的‘脱缰之马’,你一定至少听说过某些传言吧。没有吗?”
她狭长的眼睛扫向汤姆。汤姆紧张地舔舔嘴唇,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没留意过其他学徒之间流传的关于伦敦去向的愚蠢传说。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明白不该把伦敦城的计划泄露给神秘的东方女飞行家。万一方小姐飞去告诉某个更大的城市该到哪里去守候伦敦,以换取通风报信的赏金呢?然而,要是他完全不告诉她一些事情,她有可能会把他赶下飞艇——也许根本不用先等到降落!
“猎物!”他脱口而出,“领航员公会说大狩猎场中部有许许多多的猎物。”
微笑着的红唇笑得更开了:“真的吗?”
“我听领航员公会会长亲口说的。”汤姆说得更加大胆了。
方小姐点点头,眉开眼笑。然后她拉起一根长长的黄铜操纵杆。气阀在上方的飞艇气囊中隆隆作响,“鬼面鱼”号开始下降,一头扎进厚厚的白色云层,汤姆的耳压顿时升高。“我来让你瞧瞧大狩猎场的中部地带。”她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核对着神龛边上的机舱板上贴着的几张图表。
向下,再向下,然后云层变得稀薄,朝两边分开,汤姆看见一望无垠的野外在他的下方铺展开来,仿佛一张揉皱的棕灰色的纸,上面割出一条条蓝色的长条形状,正是无数城镇留下的灌满水的辙印。自打飞艇从斯泰因升空算起,汤姆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过方小姐轻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汤姆。”
他冷静下来,向外凝视着这片奇异的景致。在极远的北方,他能看到寒光闪闪的冰封荒原,以及唐怀瑟火山 的灰暗尖锥。他搜寻着伦敦城,最后终于觉得自己看到了它,一个细小的灰色斑点,比汤姆想的要远得多。它一路滚动,后面扬起大片尘云。也有其他的城市和乡镇,四处点缀在平原上,或者躲在被掏吃半空的山脉之中,但总数根本没有他期盼的那样多。东南方向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层飘荡在大片沼泽地上的阴暗雾气,再往后就是银光粼粼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