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汤姆提醒她。
“你是没有，泥虱窝喜先生。”这位女飞行家说，“不过我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你们被带走当作奴隶卖掉，对吗？我自己曾经是一个奴隶，所以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她的墨镜已经脱了下来，露出黑色的眼睛，形如杏仁。当她微笑时，眼角就会皱起细密的笑纹。“另外。”她又加了一句，“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一个伦敦人会在大狩猎场上漫游，身陷在麻烦之中？”她向汤姆伸出手。这是一只修长，棕色的手，有着如同机械的细瘦骨骼，筋腱在纤薄的皮肤下滑动，清晰可见。
“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像芮兰一样出卖我们？”汤姆诘问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笑了起来，“你只能相信我。”
在经过了瓦伦丁和芮兰之后，汤姆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不过这个奇怪的外国人是他唯一的希望。“好吧。”他说，“不过芮兰把我的名字搞错了。应该是纳茨沃西。”
“我姓方。”这个女子说道，“方安娜小姐。”她仍然伸着手，好像他是一头受惊的动物，而她要驯服他一样。她也依旧微笑着，露出醒目的红色牙齿，“我的飞艇在六号空中码头。”
于是他们跟着她走，在码头下方的某处阴影里，他们跨过了芮兰的同伙们。这些人倒在地上，靠着一根立柱，脑袋像醉汉那样耷拉着。“他们都……”汤姆悄声问。
“昏过去了。”方小姐说，“很遗憾我出手不太能控制轻重。”
汤姆想要停下来查看这些人是否无事，但她带着他们匆匆经过，爬上通向六号码头的扶梯。系锚在那儿的飞艇不是汤姆想象中那种优雅的快船。事实上，它仅仅是在一条木头的船舱上，用螺栓固定着一个破旧的猩红色气囊，以及一组生锈的引擎吊舱。
“它是用垃圾做的吗！”汤姆倒抽一口冷气。
“垃圾？”方小姐大笑，“你说啥呢，‘鬼面鱼’号可是用史上最精良的飞船的部件拼装起来的！硅丝气囊来自一艘山国的快船，双发热内—卡洛型 航空引擎来自一条巴黎的炮艇，强化燃气电池来自斯匹兹卑尔根岛 的一只空战气球……你在废品堆放场能找到的东西还真是惊人……”
她领着他们走上跳板，进入了弥漫着香料气息的狭长船舱。这个船舱只是一条狭窄的木制管道，前端有一块飞行甲板，尾部是方小姐的舱房，中间则是一连串其他乱七八糟的小舱室。汤姆不得不保持半蹲的姿势，以免脑袋撞到一个个吊柜，以及从舱顶仪表板上垂下来的一束束看上去就很危险的电线。不过那位女飞行家熟练轻快地四处穿梭，一边用奇怪的外国话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打开一些开关，拉起另一些操纵杆，于是各种电子仪器亮起暗绿的光芒，使得船舱里充满了仿佛水族箱一样的亮光。她看到汤姆脸上担忧的表情，便笑了起来：“这是空中世界语，天空中的通用语言。飞行航线上的生活很孤独，我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她拉起最后一个操纵杆，于是气阀的嘎吱声和呼气声开始在船舱内到处回荡。磁性对接钳释放开来，发出咣当一声。无线电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一个声音严厉地说：“‘鬼面鱼’号，这里是斯泰因港务局。你没有得到许可起飞！”
可是“鬼面鱼”号无论如何都正在起飞了。当它升入午夜天空中时，汤姆感觉他的胃都翻转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爬到一扇舷窗边，看到下方的集市镇好像正朝下跌落。随后斯匹德威尔进入视野，很快整个聚落就铺展在他的下方，如同博物馆里的城镇模型展览。
“‘鬼面鱼’号，”扬声器里的声音还在坚持，“立刻回到你的泊位！我们收到了斯匹德威尔镇议会的申请，你必须放弃你的乘客，否则他们将强制——”
“聒噪！”方小姐尖声说着，飞快地关掉了无线电。斯匹德威尔镇公所的屋顶上，一架自制的火箭发射器朝着他们嗖嗖地发射了一批导弹。三枚导弹呼啸飞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第四枚在船尾的舱房外爆炸，使船舱摇晃得像个钟摆。第五枚飞得更接近了。（方安娜对着这枚导弹扬起一条眉毛，而汤姆和赫丝塔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趴倒寻找掩护。）但随即他们就飞出了射程范围。“鬼面鱼”号爬升到了寒冷清澈的夜空之中，贸易聚落成了云层下方的一个遥远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