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仍然活着。
这就是茉莉最后的时间。
煮鸡胸肉和蔬菜配上白饭——寡淡无味的午饭就这样结束了。食物方面的限制实在过多，没办
法吃到喜爱的食物，因此进餐时间也变得毫无乐趣。
“今天吃得比平常多嘛。”
桔梗放下托盘，一边在水龙头下冲洗筷子和杯子，一边说。
“医生说过，不吃饭就不能撤掉营养点滴。就算不好吃，也得忍耐着吃掉。”
桔梗因妹妹并不高兴的回话而面露悲伤。茉莉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该悲伤的人是自己
才对——茉莉的胸口被想要怒吼的感觉塞得满满的。然而今天，她有事要拜托桔梗。从病床一侧的
架子上拿起剪刀，她拼命压制着焦躁感，用联络业务般的口吻说：“帮我把头发剪了吧。”
桔梗再度露出悲伤的神色，探头去看茉莉的脸。
“茉莉不是喜欢长发吗？你从来没剪过短发。”
“太碍事了。”
一听到茉莉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桔梗立刻像被击垮了一般垂下了头。
茉莉才要咂嘴，却又慌忙咬住嘴唇。咂嘴是失礼的行为——她至少还保持着这份理性。然而，
“爱惜长发”这种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她早已遗失。她不再化妆，不再描眉，就连最后一次使用睫
毛膏是什么时候都记不起来了。所谓“素颜即可耻”的感觉也早就丢失。医院里不时能看到几位化
妆的老妇人，每当此时，她都会被“身为女人，我比那些老婆婆还要惨”的悲惨心境所折磨。
桔梗仍旧美丽，即便年龄增长，那张瓜子脸依旧皮肤紧绷，不失艳丽；细长的双眼和丰满的嘴
唇，只要施以淡妆即可展现出华丽的美感。对茉莉而言，桔梗仍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姐姐，却又时不
时地觉得她那份可爱动人看上去十分惹人厌烦。
“总之还是剪了吧，护士帮忙洗头也够辛苦的。”
“她们有说过很辛苦？”
“怎么可能说，但洗一次要花一小时呢。洗好后还要吹干，搞得我很累，都精疲力竭了。反正
桔梗是不会理解的。”
从入住CCU起，她便开始以这种冷淡的态度说话了。
无法自由出入卫生间，却还要排尿和排便；不能泡澡，护士会为我在床上擦拭身体和洗头。在
桔梗的帮助下，一头长发全部被剪掉了，既是因为不愿意太过麻烦护士，最重要的理由还是洗头外
加弄干头发太费时间，搞得自己十分疲惫。看着头发短到不能再短的我，桔梗笑着表示“很合适
哦”，声音却颤抖着，又带着哽咽。所谓“头发是女人的性命”这种话，只有那些有体力自己打理
头发的人才说得出来。比起“女人的性命”，现在的我最要紧的是保存为数不多的体力。
如此，优先顺位逐渐改变了。每天我都在体会，身体机能被一点点地剥夺。原来做一些小事也
需要身体机能的秩序。
“死亡”或许就是“退化”的尽头。
等待死亡缓缓而来的时间，形同地狱的拷问。每一日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退化：无法使用的肌
肉毫不留情地萎缩，手臂细到和手腕一般；肩骨完全凸出；一旦坐起来，没肉的臀部就被骨头硌到
疼痛难忍；脚部、面颊也同样如此；曾经相当在意的“好想瘦下来”的部分也全部没了肉；胸部失
去弹性，肋骨完全凸起。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体内多余的水分，使得全身唯有腹部异常地鼓胀凸
出。这是一具幼儿般不均衡的身体。过去曾希望能够瘦下来，但不健康的瘦法只会让心情变糟。偷
看镜子，一头少年般的短发衬托出的那张小脸上，唯有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珠还在泛光。如今映在镜
中的我，是一个和从前的我既像又不像的妖怪似的存在。
每每看到镜中的自己，我都会想：没有最重要的人真是太好了，没让最喜欢的人看到这副面容
真是太好了。再次确信，彼时的选择绝对没错。
（和人是不是也在看着这场雪呢……）
希望他能够沿着自己的道路笔直地走下去。这是我唯一的祈愿。
自从与和人分手，我开始拼命画漫画。哪怕投稿又落选，哪怕被经由月野介绍的出版社拒稿也
不气馁、不放弃，一个劲儿地画个不停。如果让现在的我来形容当时的拼命，或许就是“想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