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家亨接过照片,仍大惑不解:
「你的头髮——」
「一时错手,剪得过分了。」
他怎么会相信?
「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话可说。」
「芳子,」山家亨抓住她双手,「你把真相告诉我!」
「好。我约你来,只想告诉你:我们分手!」
「分手?」
他惊讶如五雷轰顶——前天还是好好的,昨天还是好好的,才一夜,她变成一个男人,然后要他分手?
「不管你变得怎样,我不会变。」山家亨道,「一点预兆也没有,如何分手?即使战争,也得先派出探子—— 芳子心灰意冷地:
「对,我是为了战争,为了满洲独立,不惜一切。」
他有点怜惜地:
「你不过是女流之辈。」
「女人也可以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芳子板着脸,「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没有人可以逼迫我!」
他开始动气了:
「每个女人都希望过平和幸福的家庭生活,你还去冒些什么险呢?」
她实在百感交集,是慨叹,是自欺,是义无反顾……总之,她必须坚定立场,语气强硬,不准回头。只负气地:
「我本性如此,命运也如此,没法子改变。你走吧!」
「我一直等着你做我的女人。」
她冷笑: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孑然一身,不打算当人家的女人——即使是死,也死在自己手上!」
山家亨一听,事情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他愤怒而激动,脸红脖子粗的,毫无前因后果,只冲这句无情的话,他把手枪拔出来:
「那么你就死吧!」
她马上把手枪接过来,想也不想,就朝自己的左胸,开了一枪!
望着他——
他震惊地见她左胸的伤口鲜血冒涌,衣服染红了,一晕一晕地化开来,如一朵妖花在绽放……他急忙双手搂住,紧紧地拥着她。
芳子强调着:
「我再没有欠你了!」
她其实有异常的兴奋,血液沸腾着往外奔放,接触到他的手。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牙齿把嘴唇咬破了,渗出血丝。身体即使簌簌地抖,她把一切深埋心底,只一个目标:不要昏过去!不要昏过去!
她也不明白这一枪。也许很久很久之后,某一天,才蓦然惊觉:她再没有欠他!她左边乳房上一颗小小的敏感的红痣,连那强姦她的川岛浪速,也没曾知悉这秘密呢!
渴!
她渴得像一辈子都没喝过水似的,一身的水分都流乾了,整个人乾涸得喷出火。
是迷离恍惚的炙痛。
芳子极度疲倦,因为在梦中,她走着一条奇怪的路,路一下子变长,一下子又变弯,总是没有尽头,想找个人来探问,地老天荒只她一个人,永远走不完。
似乎睡着,似乎醒来,挣扎得特别辛苦。
她没有死。
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非常虚弱地,获救了。
如今仍是秋天吧?是秋天。白天所见过的,橙黄柚绿,枫叶快将变红,秋色多缤纷。但在医院中,一片寂寞的白——失血的,失恋的。
天渐凉了。
医生来巡视时,告诉她:
「山家先生来看你多天。不过你一直没醒过来。」
「由明天起,」芳子用微弱但肯定的声音道,「谢绝一切探访。」
医生还没反应,她已接着说:
「因为,我还要做手术。」
「哦,手术已经做好了。」
芳子不作任何表情:
「我是说——结扎输卵管的手术。」
医生吃惊地望着她:
「什么?」
「是。」芳子坚决地,「我自己签字负责。」
「这不成,二十岁才成年,而且我并不——」
「如果你不肯的话,我明天再自杀一次!」
她义无反顾地「命令」着医生。
然后,把脸转过一旁,双眼合上,不再张开。
把灵魂中的阴影驱逐。
永远!
她个子不高,但一身是劲——全盘用在决绝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吟诵这样的一首诗:
有家不得归,
有泪无处垂;
有法不公正,
有冤诉向谁?
死不了,就必得活着,前尘「清算」了事,她竟没有责难任何人——这反而非常恐怖!如同上来一趟,为了「偿还」的鬼。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川岛芳子与甘珠尔扎布,在旅顺的大和旅馆举行了婚礼。
那是日本关东军参谋最力的一件大事。
川岛浪速没有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