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大声地喝问:
「为什么你不要日本女人?」
「——」
他没有答。空气似乎很紧张,时间异常地短,但二人内心活动奔驰几千里,非常复杂,为什么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胜券在握地:
「嘿!——因为我是中国女人?」
山家亨闻言。他曾经矛盾,壮志未酬,容颜渐老,待事业进一步时,却得不到纯真至爱,简直是被作弄的一个人。
他也冷笑:
「你自视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夜了,请回!」
芳子不肯让他讲这样的话,她不要听,只扑上他身前,贴得很近。
山家亨厌恶地,把这女人推开。
她有点不甘心。
在过去的日子裡,要得到什么,只要热衷而有斗志,她的周围,都无意地散发如漩涡的牵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去。从来没有漏网之鱼,是这种满足的感觉,营养着她,为她美容。
她不甘心。
马上变易了一脸表情。
世上最瞭解他的是谁?她爱怜地轻轻抚摸他中年的、有点沧桑的脸:
「她们,有没有我一半的好?你说?」
从前的岁月,渐渐回来了。
芳子紧紧地拥着山家亨,送上红唇,把他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
他受不住引诱,一度,他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女人,下半生,天天亲手作栗子馅大福。一度……
山家亨的手从她背后,改道游至胸前。
她像触电般,身体与他叠合,间不容髮,水洩不通。良久,二人都没有动过——直到他开始动的时候,她是故意地,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吊他的胃口,让他明白,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人。她们并没有她一半的好。
她慢慢地,给他最大的享受和欢乐,给他死亡般的快感。她的身体就是一个飢饿地吮吸着的婴儿……
是男人教会她的。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到头来,千锤百炼的,送还予初恋情人——她反而有点看不起他了。
芳子突然发难,狠命一咬。
他的舌头和嘴唇被咬破了。
「哎!」
高潮过后的山家亨嘴角带血,怔住。
他用手背抹着甜而腥的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芳子,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芳子轻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推开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她。他嘴角受伤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丝挂在艷红的嘴边,如出轨的唇彩。她裸着身体,放浪形骸,骄横邪恶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俩已经没有瓜葛,不过你是我的初恋,我看不过你太多新欢,你最好收敛些,如果惹翻我,什么事也做得出!」
她起来,就着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他刚得到过最欢娱的享受,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着她的背影。
血没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涌出胀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汉,也是国家派遣来中国候命的,新生的满洲国需要「纯洁」、「忠心不二」的文化艺术感染,他是个重要的「中间人」,成立满映将是重要使命,作为机关主事人,莺莺燕燕,环绕在身旁,谁利用谁,一时也说不清,竟惹来这个女人勐燃的妒火?芳子可以放荡地人尽可夫,却容不下他左拥右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烦了。
日后不知她会搅什么鬼。山家亨心事芜杂地,坐下来。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这个男人自记忆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颠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杳然,没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没有家国、爱恨、斗争……回到童真的岁月。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时,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冉去,头痛欲裂。芳子勐地拼尽力气把双眼一睁,夕阳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灵般自帐子中钻出来,开始一天的玩儿。
节目很丰富:先吃过「早点」,然后纠众一起耍乐、打麻将、甩扑克,各种的赌博。赌罢便喝酒、歌舞、唱戏、操曲子。上海不夜城,夜总会、舞场、球场……都通宵不寐。
这不是颓废,她想,买日为欢——每一天的快乐,是用她「自己」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