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了。
在门外,碰到芳子的秘书千鹤子,这日籍少女,忠心周到地打点她身边一切。此等荒淫场面早已见惯,从来不多事。
她来,是完成了任务。
「芳子小姐。我来向你报告山家亨先生来上海之后的详细资料。」
芳子抬眼:
「先给我放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吧!」
音乐轻轻地流泻一室。
芳子伸伸懒腰。
真像梦幻的世界。
大白天,《月光奏鸣曲》,月光透过音乐,蹑手蹑足地洒得一身银辉。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过什么?到过哪儿?同谁一起?是喜是悲?……
这样子打听着初恋情人的举动,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五内是起伏的,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说吧。」
——山家亨有一段时期萎靡不振,这是因为失恋。
后来他到了北京,从事文化宣传工作。有个中国名字:王嘉亨。
一九叁○年在北京与一位新闻记者的独女清子结婚。叁年后生了女儿博子。
满洲国成立,他奉命到东北搞宣抚工作,发行了《武德报》、组织话剧团、策划文艺演出。颇有点权势。
他在新京、北京、上海、天津都有公馆。
最近,因宣传「五族协和,日满亲善」,预备在东北成立电影公司,挑拣合适的漂亮少女,捧作明星。幕后策划人是甘粕正彦大尉。
因工作关係。他与电影文艺界接触较多,生活排场阔气。女明星们为了名利,希望得到他欢心,都向他献媚、争宠。
传闻男女关係糜烂。
女人暱称「王二爷」。
……
女明星、男女关係、权势、亲善。
资料说之不尽,但芳子耳畔,只有一大串女人的名字,迴旋着:李丽华、陈云裳、周曼华、陈燕燕……不知谁真谁假。
他抖起来了——但愿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他没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关暗地一紧,还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行了。」
唱片还没有放完。顽强地持续着。一室浪漫,围困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
男女关係?
她没有吗?
总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准动左边!不行啦!」
她护卫着左边的乳房。
男人拥着看来娇怯的女人,这样问: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强,就看见了——
在左边乳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射妖艷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兽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係吧。
有一个晚上。
山家亨拥着艷丽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还没进公馆,已在黑暗中热吻。
二人难捨难分地,他一手打开大门,把灯亮着。
一亮灯——
赫见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撕成一片片撒得凌乱的照片,他与女明星们的合照、以「王二爷」为上款的情书、照相机、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装、和服,连内衣裤也不放过,总之,眼见的没有什么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惊。
这个「灾场」中,川岛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手脚都摊开,当成自己的公馆一样,目中无人。
她这样嚣张凶悍,显然在等着山家亨多时了。
他识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来电话!」
女明星经此一吓,也急于离开。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门,跟芳子面面相觑。
看来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作为抱歉。
「你的风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来投怀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训练女明星演戏?床上的戏?」
山家亨强抑:
「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来,挑衅地:
「要的儘是中国女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