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番交涉,讨价还价,日本人的野心不能暴露得恣无忌惮,便以「过渡时期」为名,准予一年期满之后改号。
终于才给了他「满洲国皇帝」的称谓。
——他还不是在五指山裡头当傀儡?
但溥仪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把美梦寄托在屠杀同胞的关东军身上,不敢惹翻。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芳子和大清遗臣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一九叁四年叁月一日,是登极大典的正日子。
溥仪要求穿龙袍,关东军方面的司令官说,日本承认的是「满洲国皇帝」,不是「大清皇帝」,只准许他穿「陆海空军大元帅正装」。溥仪只这一点,不肯依从——他惟一的心愿是穿「龙袍」,听着「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方遂在一件戏服上纠缠良久。
终于,当日清晨,改名新京的长春郊区杏花村,搭起一座祭天高台,象徵「天坛」。
乐队奏出《满洲国国歌》。
溥仪喜孜孜地,获准穿上龙袍祭天,这东西,是他急急忙忙派人到北京城,从荣惠太妃那儿取来上场用,据说是光绪帝曾经穿过的。皇后也宫装锦袍,凤冠上有十叁支凤凰。
遗老们呢,也纷纷把「故衣」给搜寻出来,正一品珊瑚顶,叁眼花翎,仙鹤或锦鸡黼黻,还套上朝珠——是算盘珠子给拆下来混过去的。
这天虽然寒风凛冽,阴云密佈,但看着皇帝对天恭行叁跪九叩大礼的「文武百官」,开心满足得很,一个一个肃立不语。
夹在日本太阳旗之间的,是大清八旗。打着黄龙旗的「迎銮团」,甚至一直跪着。
在这个庄严的典礼上,溥仪感动之极,热泪盈眶。
芳子也在场。
亲自参与,也促成——她是这样想的——大清皇帝重登九五,她顾盼自豪。
思潮起伏,热血沸腾,心底有说不出的激动:
「满洲国,终于成立了!我们等了二十年,终于见到一个好的开始。是的,东北只是一个开始,整个中国,将有一天重归我大清皇朝手中。清室復兴了,一切推翻帝制的人,灭亡的日子到了!」
她傲然挺立。
神圣不可侵犯。
一直以来的「牺牲」,是有代价的。
肃亲王无奈离开北京时,做过一首诗:「幽雁飞故国,长啸返辽东;回首看烽火,中塬落日红。」——是一点不祥的谶语吧?
没有人知道天地间的玄妙。
但芳子,却是一步一步地,踏进了虚荣和权势的陷阱中去。
记得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
芳子身穿戎装、马裤、革履,头上戴了军帽。腰间有豪华佩刀,以及金黄色刀带。还有双枪:二号型新毛瑟枪、柯尔特自动手枪。
革履走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威风八面地,上了司令台。
宇野骏吉,她的「保家」、靠山、情夫、上司……把叁星勋章别在她肩上:
「满洲国『安国军』,将以川岛芳子,金璧辉为司令!」
她手下有五千的兵了。
她是一个总司令,且拥有一寸见方的官印,从此发号施令,即使反满抗日的武装,鉴于她王女身份,也会欣然归服,投奔她麾下吧?金司令有一定的号召力。自己那么年轻,已是巾帼英雄——芳子陶醉着。
关东军乐得把她捧上去。
当她以为利用了对方时,对方也在利用她。这道理浅显。
但当局者迷。
从此,日本人在满洲国的地位,不是侨民而是主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们要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上,以「共存共荣」的口号,加以同化。
日语成为中小学校必修课,机关行文不用汉文,日本人是一等国民,而新京的城市设计完全是京都奈良式的——横街都唤作一条、二条、叁条……
来观礼的是各界要人,穿和服的、西服的、和中国服的,都有。这是一件盛事。
铁路、重工业、煤矿、电业、电讯电话、采金、航空、农产、生活必需品……的株式会社首长、财阀、军人、文化界、记者。
镁光不停地闪。眼花缭乱中,芳子神情傲岸,但又保持一点魅惑的浅笑,跟每个人握手,头微微地仰起。
然后,宾客中有递来一张名刺。
「北支派遣军司令部报道部宣抚担当中国班长陆军少佐」,多么奇怪的职衔。
她随即,瞥到一个名字:
「山家亨」。
山家亨?
芳子抬眼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