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婉容送回房中,门关上后,背影回过头来——塬来是小林的乔装。
「她」往床上一躺:
「芳子小姐请放心,天一黑,我自有办法逃出去。」
芳子陪尽小心的「戏」演过了。她回身望着小林,脸面变得冷酷,像要升的月光,一股寒意。
已掣枪在手。
小林大吃一惊,如一截木头,愣愣地半躺半起,那寒意,自脚心往上直衝,思维完全停顿。怎么会?
芳子迅雷不及掩耳,取过枕头,用来作垫子,灭声,放了一枪。血无声地,自雪白的枕套往外涌渗。
小林马上死去。
芳子根本不打算留活口。不择手段地,为建立「个人」的功迹。
收拾一下,锦被盖在他身上。
芳子对着体温还未消散的尸体:
「可惜!长得那么英俊!」
一步出皇后的寝室,芳子脸上,又回復紧张担忧的表情了。
急步下楼,忙着追问:
「车子来了没有?」
大门外来了救护车,两个扛着床架子的白衣人,把「病人」小心地搬放上去,「他」大衣的领子竖着,又用围巾缠着半张脸,急速喘气。
芳子愁容满面,照顾着她「丈夫」。
即使在日租界内,也有形迹可疑的人呀。所以车子驶出「静园」,还不是安全的。
婉容一动也不敢动,只信赖着芳子,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
救护车也是自家的佈局,高速平稳地前行。芳子静定地注视路面情况。驶到一些路口的铁丝网前,她暗中打个招唿,便马上通过。出了日租界,表情更冷酷。
「芳子,我们到了上海,住哪儿?」
婉容问。
芳子木然回答:
「我们是去满洲!」
她吃惊:
「满洲,还是日本人手上?」
芳子不答。
「我不去!」婉容慌惶地,「你骗我去满洲干么?皇上也许已被他们软禁,受着折磨。」
「你是皇后,就要做皇后的分内事!」
婉容望着这个自信十足处变不惊的芳子,疑惑地:
「那是什么?」
芳子按住她半撑的身子:
「皇上会在长春登基,你今生今世都是他的人。」
婉容挣扎着,她自一个罗网掉进另一个罗网中去了。
「我不去!我信不过你们,你——」
但无法继续了。芳子用上了药的手帕蒙上她嘴脸,婉容昏迷过去。
芳子无情地,目光坚定前望。
救护车驶离市区,直向荒僻的村路驶去。
「静园」开始不静了。
小林的尸体被发现。
神秘车子拼尽全力追踪救护车……
——不过芳子早着先机。
停在一间村屋前。
她把昏迷了的婉容半拖半抱曳下地来。
村屋旁山边正有一队送葬的队伍。
一口大棺材、仵工、送葬者全在默默等候着。
「目的物」来了。大家又无声地,把婉容放进棺材中去。
救护车驶入一个隐蔽的地方,用树枝树叶给掩盖好。
芳子迅速无比地更衣。不消一刻,她已是个愚昧的村妇,哭丧着脸。
队伍準备妥当。四个仵工扛着大棺材。一个老头在前头撒纸钱,唢吶和鼓手奏起哀乐,孝子和未亡人都哭哭啼啼地,上路了。
行列缓缓前进。
几辆追寻皇后行踪的神秘车子唿啸地,只擦身过去。
他们堂堂正正地出殡,没有人对村野送葬的行列起过疑心。
队伍十分安全地,把婉容偷运出天津,自水路,送至旅顺去。芳子立了大功。
日本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帝后都齐了,东北二百万平方里的土地,叁千万人民,也在手上了,就等他们一声令下——
不过溥仪开始惶惑不安,他们受到封锁、隔离,俯仰由人的生活也就算了,最烦恼的,是关东军参谋板垣征四郎跟他说的一番话。
这个剃光了头的矮个子,青白着一张没有春夏秋冬的脸,慢条斯理地道:
「新国家名号是『满洲国』,国都设在长春,改名新京。这国家由满、汉、蒙古、日本和朝鲜等五族组成。而日本人在满洲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大量的宝贵生命才得到的,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别的民族不同……」
佔据溥仪全心的,不是东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如何阴谋地统治这块殖民地,要驻多少兵,采多少矿,运走多少油盐大麦……只是想,不给他当「皇帝」,只给他当「满洲国执政」?他存在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连八十高龄的遗老也声泪俱下:「若非復位以正统系,何以对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