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站了来客。她懒懒地,又惺忪着,看她一眼,她知道她来意。
「皇后吉祥!」芳子道,「芳子带了你最喜欢的礼物来。」
她呈上一个镂花的名贵金属匣子,推开一道缝,上等鸦片烟的芳香溢出。
「芳子见过一次就记住了,在天津大概不好买。」
婉容冷冷地:
「我不打算离开天津!」
「皇上记挂你呢。」
婉容闻言,冷笑:
「嘿!我但愿像文绣,她离婚了。离婚?我跟她不同——我是皇后,她不是!」
说罢,她神经质地眨巴眨巴眼睛,吐一口唾沫星子。「啐!」
忽地,又呜咽起来:
「但我被这包袱压死了,不可以回復当一个普通人!」
芳子乘势坐到床沿上,颇为体贴:
「每回见到你,总是不开心嘛。」
她又靠拢一点。
「我不是不开心,」婉容诉说,「是不安全——我的男人是皇帝,他却保护不了我!」
她有点歇斯底里,心中有复杂情绪交织着,前半生过去了,她仍是枯寂无助,被遗弃的人。她感觉四下是个锅炉,烫得走投无路。她激动地大喊:
「行尸走肉的皇后!有什么好当的?你们让我在这裡静静地把下半生过完就得了!」
婉容狂哭,肩头颤动,绝望而痛楚地,眼泪成串滚下,有点神经失常。
一下抽搐,回不过气来,床上的鸦片烟具和烟灯,被碰倒了,帐子燃着了。
芳子马上取过枕被,把小火扑灭,从容地,只觉这是个最好的时机。
自焦洞中望进帐子,是一个失常的皇后。她抖颤喘气,像个小动物,受惊的。
芳子只镇静地,瞅着她。婉容泪眼犹未干,被她的神情慑服了。
婉容喃喃自语:
「没有人,我身边没有人!给我『福寿膏』!」
芳子慢慢地,用她那袭黑色毛裡的大斗篷,把婉容整个地包裹着。
毛裡子,茸茸的,温和的,有芳子的体温——即使她贵为皇后,也不过是无助而纤弱的小女人。
芳子就比你强多了,她想。
像哄小孩一样:
「有我嘛。乖!不要哭。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带你到上海去玩儿好不好?上海精彩呢,没人日夜监视你,都是可靠朋友。」
婉容躲在她怀中,低吟:
「每天一早醒过来,好像有五六十个人在看我呢!凶巴巴地瞅着,宫中黑暗,我怕得出了一身的凉汗。你带我走吧!」
她好像籐蔓,直立不起来,无依无靠,忽地贴在一道石墙上,她毫无选择余地。
婉容静止了一会,芳子由她,直到婉容动了一下,把她的翡翠耳坠子除下来,缓缓地为芳子扣上。
婉容温柔地,望着芳子耳珠子,上面晃荡着一点青翠。
芳子嘴角浅浅一撇,但她抚慰道:
「你摸摸。」
婉容微笑:
「凉凉的。」
芳子就势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耳珠子上不放,有点扎人。婉容眼神慵倦了,好像要放任地一睡不起。她很安全而且放心,世上再没有更温暖的地方……
芳子望着这无辜的小动物:
「你听我的话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担心。」语气是一道可靠的命令。
她搂紧这个女人,嘴唇凑上去,轻轻软软地吻着她。
婉容只觉一阵神秘、妖异的眩晕,眼睛舒缓地闭上,双臂完全瘫痪。
芳子的嘴唇开始用力了……
以后,婉容便言听计从。第二天,她依照安排,叩芳子客房的门。
她见到扮演芳子「丈夫」的小林。
地毯上一片呕吐狼籍,「病人」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嘴角还延着血丝。
芳子高声地向婉容道:
「谢谢皇后费心!」
故意让外面听见——谁知道谁的底细呢?都是尔虞我诈,没有人猜到僕从之中,有没有便衣。
芳子又像个贤慧的太太,走进走出,忧虑地把「病况」告知女佣人:
「我先生水土不服,加上他胃部有旧患,现在復发,还是拜託你们安排送医院去吧。」
事件张扬了。
同时,客房内的小林,迅速与婉容把衣服对调换穿。小林久经训练,仍能镇定地小声跟她道歉:
「请皇后包涵失仪之处!」
芳子在门关上之前,还焦灼地吩咐:
「我帮他换件衣服,救护车一到,马上通知我!」
然后,芳子在僕从远观下,演着一齣戏。
她陪同皇后婉容回楼上的寝室去,一直恭敬地:
「皇后请回,才拜访几天,蒙你会见,不好意思呢,把地方弄得一塌煳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