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愕然,但蛮有兴趣。
「这个故事的主角,」她说,「是已故满清肃亲王十四格格,川岛芳子。」
「哦!」他闻名已久,连连点头。
芳子继续叙述要点:
「是传奇的半生呢:她嫁给一位蒙古王子,但已经离婚。过去她曾与松本一位青年军官恋爱,但以悲剧告终。她的私生活浪漫,出卖给你,无论如何,也值两千元的稿费吧?」
村松梢风沉吟:
「是『男装丽人』的风流史,果然是好题材!但——」
「你要考虑什么?」
小说家也很坦白:
「我怎么知道你提供的资料,是真是假?而且涉及当事人私生活……」
芳子豁出去:
「你不用怀疑,因为——这是我本人的故事!」
他一听,惊愕:
「你就是芳子小姐!我久闻大名呀!」
还待寒暄,她已经不耐烦跟他应酬了:
「我只需要二千元!」
要什么,不要什么,她太清楚了。
绝处逢生。
芳子又打开一条活路。
《男装丽人》先在杂誌上连载,再出版单行本,轰动一时。
小说家大都有渲染的本能,芳子传奇的半生,经了生花妙笔,极尽形容,更加吸引。
书很畅销。
但芳子又已离开日本了。
她得到「赌本」,对于此行,孤注一掷。
山家亨接到一封专函,一打开,跌下一沓钞票,足足一千元,还有一封信:
山家先生:
当你收到信的时候,我已经隻身返回中国的上海,重出江湖,决定闯一番事业。我将所有的钱,分给你一半,用以还债。希望你振作。男子汉大丈夫,不应沉迷艺妓,一事无成。我们都要尽己力而为。成功与否,则是天意!
芳子
至于川岛浪速,她不告而别,并打算从此也不再回到他身边。
他一定心裡有数。
只要翌日醒过来,发觉他的小猫咪,冰冷地躺在玄关上……
是一头俏丽的白猫呢,头顶正中只一抹淡淡的黑。那么温柔、无辜,多半是雌的吧——川岛浪速惯常利用女人,刺探情报、勾结外力。他爱养着女性的动物!
它被一根绳子勒住颈脖,一用力——
芳子已经望到美丽的上海了。
她嘴角闪过一丝顽皮的笑容,川岛浪速受此惊吓,肯定长久也治不好,还没有见血呢,她把愤怒发洩在不见血的报復上。
船泊近码头了。
如烟的晨雾仍恋恋地笼罩在黄浦江上。黄浦江!上海滩!这冒险家的乐园。驳船匆忙地行驶,在江面穿梭,担任一个重要的角色——是一个从中渔利的角色,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两面都应付裕如的人。
她只不过杀死过一头小猫咪吧。
冥冥中,这竟是一切杀戮的开始。
火轮在发出吼叫,芳子迎着晨风,深深地唿吸着,前途未卜,但前途在自己手中。
上海的鐘楼,呀!她一眼就看到,真是吉兆!
黎明,上船的、下船的纷纷扰扰,总是人欢气盛,整个码头充血沸腾。十里洋场,什么人物都会得出现,并不惊奇: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法国人……谁对这土地有野心的,都来分一杯羹。他们的身份,既有商人,也有毒贩,还有传教士和学生。
一九叁一年,这一年,中国面临很大的劫难!
传教士在派发传单,上面画了洋人耶稣像,钉在十字架上,大字印着:「爱上帝!」
往来的人一手接过,还没细看,学生们也在派发传单,没有图画,没有人像,只密密麻麻的手抄油印字:「爱国!」
有些人什么也不爱,只爱钞票,因为上帝会惩罚世人,国家会漠视子民,只有钞票,不会辜负主子,谁拥有它,谁就可以招手叫叁轮车,或雇个苦力帮他搬抬行李……
川岛芳子早已习惯孤身上路。南边的上海,人地生疏,但她一点也不心慌,只掂量先到哪儿落脚。坐了几夜的船,精神还是很好。正拎着一个小皮箱,举目四望—— 不远处来了两辆叁轮车,是两个小伙子踏来接船的。
他们把一个一个的大箱子,搬抬到车上去。每个箱子,上面用油彩给写上大大的「段」字。
她好奇地多看一眼。小伙子衝她一笑。
塬来这是戏班子的戏箱呢。
「段」,一定是角儿的姓。
那些搬搬抬抬跑腿的,一定是尚未成名的小子了。
小徒弟,蛮能干的,身手十分灵活矫捷。几个人中,一看便分出了谁是师哥,谁是师弟。师父不在,担任指使的角色,自是师哥们了。